小强是一个腼腆的男孩,他由母親陪著來到我的診室,他的頭發微黄,有點卷曲,神情有些抑郁,前者讓我想起唐潢,后者讓我想起肖邦,不過他才16歲,所以又讓我想起歌德《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維特。
我這种感覺在后來得到了驗証:小强来诊的原因为一年來失眠,他母亲描述到:他的睡眠和老年人一样,容易惊醒。小强自己则说最近在入睡前和酲來時經常出現1-2分钟的肢体無力,有时和母亲睡在一起时感到肢体动彈不得,很想叫醒母亲,但就是无法活动四肢。
我是一个神经科医生,所以开始会想,这是否为低钾性麻痹的表现,这是一种常发生在青年人中的发作性肌肉无力,主要表现为睡眠时的四肢无力,常在冬天,[www.zhlzw.com]饱食后发生、醒后才察觉,持续数小时甚至更长时间,补钾即可恢复,与体内的钾离子代谢或者肾脏疾病有关,最严重的情形为呼吸不能和心脏停搏。但发作1-2分钟的低钾软病还不多见,我于是开始询问他有关生活方面的细节,特别是孩子的母亲带小强来看心理医生,而非神经科,而且,小强的症状里还有失眠的表现。
小强说,他初一和初二的學习成绩就非常好,父母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和关心,不料,初三以后学习成绩明显下降,小强自己说,虽然父母没给自己多少压力,但我知道他们觉得我是清华、北大的料子,所以我自己对自己有压力,出现睡不着,注意力下降,学习效率不高,对成绩总是患得患失,最后连学都不想上了。
我心想这又是一个清华、北大害人的例子,很多家长把清华、北大变成一个自己孩子的不二选择,结果把它变成了大多数学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后连平常的生活能力也丧失。清华、北大是很多莘莘学子的梦想,考上了,就是好梦成真,没考上,就变成好梦难圆,最可怕的它变成当事人和家长的噩梦。小强的父母也是这样的家长吗?
不过也难怪现代的家长:对孩子管严了,孩子受不住挫折就觅死觅活,管松了,就生活、学习全部搭在家长身上,自己百事不管。但其实,家长的态度在孩子青春期的时候已经是附加品了,即孩子的抗顿挫能力来自孩子幼年时父母照顾孩子的态度,一个接纳、理解、合适的态度能够造就一个高抗顿挫的孩子。
小强的妈妈静静地坐在儿子的身边,我问母亲她是如何养育孩子的。
母亲说,小强自幼就没有离开过母亲,母亲有多次工作变迁,每次都将小强带在身边,父亲常年不在家,所以孩子和父亲的关系稍微要疏远一些,不过,父亲对孩子也蛮好的。
母子俩坐得很近,我想,从母亲的描述来看,小强的家庭应该是他很强的一个动力来源,一般地,孩子的学习成绩的改变通常与转学、升学(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同学关系处理以及早恋等因素有关。在初三出现学习成绩的下降似乎与我们以前看到的因学习而出现问题的规律不太一样。
于是我问小强是否还有其他的原因。
小强这时也变得放松一些,一改刚来时的腼腆,开始侃侃而谈。
他看了一眼母亲,说,我初二和一个女生好上了。
“好上了?”我还想确认一下,现在的小屁孩谈恋爱虽早,但到底是互相喜欢,还是互相闹着玩,可能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对,就是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什么话都讲,而且我们并没有影响学习”。
“学习效率变高了吗,我注意到,你初二的学习成绩很好呢?”
“对,我那时脑子转得特别快,觉得全身都是劲!”
“浑身都是劲?”我联想到小强最近夜间出现的全身无力的现象。
周国平在他的《我的心灵自传》中这样写到:
初中二年级的课堂上,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小男生不停地回头,去看后几排的一个大女生。大女生有一张白皙丰满的脸蛋,穿一件绿花衣服。小男生觉得她楚楚动人,一开始是不自觉地要回头去看,后来却有些故意了,甚至想要让她知道自己的情意。她真的知道了,每接触小男生的目光,就立即低下头,脸颊上泛起红晕。小男生心中得意而又甜蜜,更加放肆地用眉目传情。这个小男生就是我。那些日子里,我真好像堕入了情网一样。每天放学,我故意拖延时间,等她先出校门,然后远远地跟随她,盯着人群中的那件绿花衣服。回家后,我也始终想着她,打了无数情书的腹稿。
这样炙热的情感,带着青春期的无邪,但又是那样的不可阻挡,可以理解,这种情感戛然而止,或因人为干涉,或因自然分离,它会的后果可以像海啸的浪峰一样,来得汹涌,退得彻底,但再次涌上来的将是毁灭一切的灾难。
我注意了一下母亲,她并未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
我问,你妈妈知道这事吗?
小强点点头:我刚和这女生好时,我就告诉了妈妈。她说充分相信我,让我自己决定。
那爸爸呢?我问。
爸爸和妈妈的态度一样。
我顿了一下,带着赞许的目光对母子俩人说:这不是很好吗?
她初三离开我,到另外一个城市去了!
“分离反应”,在我头脑中闪出这样的字眼,与亲人的分离,离开深爱的祖国,均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情感,忧伤、不能释怀,有时影响自己的社会能力。
拜伦在诗歌《当初我俩分离时》中这样写到:
当初我俩分离时,∕ 默默无言泪满面,∕ 离愁绞得心半碎—— ∕ 一别将是若干年; ∕ 你的脸苍白冰凉, ∕ 你的吻冷而又冷; ∕ 真的就是那个时光, ∕ 预示了今日悲恨! ∕ 那天的黎明露水∕冷冷凝在我眉头, ∕ 象预先让我体会 ∕ 我这如今的感受。 ∕ 你把前盟都抛弃, ∕ 你把名声也轻丢—— ∕ 听人提你的名字, ∕ 连我也感到害羞。 ∕ 人家当我面谈你—— ∕ 听来象丧钟一阵; ∕ 我感到全身战栗—— ∕ 我怎会对你钟情? ∕ 我对你了解太深—— ∕ 可人家并不知道: ∕ 你给我无穷遗恨, ∕ 深得已没法相告。 ∕ 我们曾幽期密约, ∕ 如今我默默哀伤: ∕ 你的心竟能忘却, ∕ 你的灵魂竟欺诳。 ∕ 经过了多年离别, ∕ 你我如再次相见, ∕ 我拿什么迎接你?—— ∕ 默默无言泪满面。
在小强那儿,他终止了和这女孩的联系,因为觉得这是一个无法开花、更无法结果的过程。
“一点联系都没有?”我问到。
“不,我和她在网上有时聊天,但两人都不提过去,更不提将来!”
小强严肃地说到,他的态度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我说:“你们恋爱了,这是早恋,但父母充分地相信你们,你自己也把握住自己,学习成绩没受到影响,我觉得你父母真是好父母!你初三才出现学习成绩的下降,刚才我和你交谈时,我觉得你是一个表达能力很强的孩子,所以我并不认为你的学习能力有多大的问题,我现在觉得,这就和你与这女孩的分离有关系,你觉得呢?”
小强说:“我现在也觉得我的情况和这件事有关,不过我一直都不去想它”。
母亲插话说: 我以前也怀疑过和这事有关系,一直追问他是否和这个有关系,可儿子坚决否认,他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影响的!我竟然相信了他!
她一付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对母亲说,您做得很好,没有比您可以做得更好的了。[www.zhlzw.com]您无须自责,您觉得小强的情况现在可以理解了一些吗?
母亲说:我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从安徽到河南,几个月前,我调到了武汉,我本来也是要把他转学过来的,还来不及,这也是我没有很好地了解他思想的原因。
又一次分离!
孩子自幼就和母亲在一起,母亲是他生活中的重要依靠,在感情上受到挫折后本能的反应就是回到母亲的怀抱中去,恰好母亲这时又离开了孩子,这就造成了两次打击,因此,孩子会出现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是心理上无助感的表现,就像一个遭到重大刺激后的动物“冻结”反应一样-呆住了,失去反应能力了。
我对母亲说:把孩子接回你身边吧,那样他就会好很多。母亲用力地点头到:我正要这样做。我接着对小强说:美好的感情难道不该让它保存在我们的心中吗?你们把握得不错,相信你们再聊天时谈谈感情,谈谈学习,而不是谈是否结婚、生孩子,为什么不行呢?
小强笑了,他母亲也笑了。
临走前,小强抬起头,看着我,说:谢谢医生!
我听出了话语中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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