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逆生长

周末，母亲非让我带她去极地海洋公园玩。想想去那儿的都是一些小毛孩，我乐坏了：“真是个老顽童！”母亲特意从老家来看我，对于这点小要求，我没有理由不满足。其实，她这个愿望已经提过好几次了，只是前几次都很不凑巧地因为忙于其他事情耽搁了。这一来二去的，我不想拖久了让它成为母亲心中的遗憾。于是，这一次，早早买好了票，空出时间来。

母亲对于动物有种特别的喜爱。“我就想去看看企鹅和北极熊。”路上，我被她的话逗乐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撒娇，眼里闪着光，在我看来，是种孩子般的天真。一入园，她就兴奋地到处拍照，急急地让我给她照相。看着如此“活泼”的母亲，我竟有些难过——我有多久没有这样陪伴她，让她开心了？眼前，母亲的这个样子，让我觉得这是另一种逆生长。她像个孩子，喜爱玩乐，对新鲜的事物充满兴趣，但同时，她又让我放心不下，担心一没注意她就走丢了——就像当年她紧张我一样。

小时候，母亲在我眼中是无所不能的。学习遇到难题了，她教；扣子掉了，她缝；雨伞坏了，她修；就连下水管道堵住了，也是她捅。我很佩服母亲可以像超人一样“所向披靡”。真的，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以难倒她。只要我提出来，她总能做到。父亲因为工作忙，理所当然的，我就依赖母亲更多一些。那时候，她是我的庇护伞和守护神。她参与了我成长道路上的所有阶段。我的进步，我的失败，她总有一种安定的力量，让我平静。

小学每次参加演讲比赛，母亲总会是我的第一个观众。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床沿，笑着看着我，然后听我娓娓道来。她是个很好的观众，在我说到感人的地方，会跟着流眼泪；她也是个很好的老师，把作为听众的感受告诉我，带领我转换角色去体会领悟。我很感谢有这样一位母亲。在闪耀的颁奖台下，她为我鼓掌喝彩；在黯然转身的背后，她给我勇气加油。不管我在成长道路上遇到什么，迎接我的始终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就站在那里，张开双手，告诉我：无论什么，都会过去。

我感谢她鼓励我大胆往前走，去尝试去体验。如果没有母亲当年的循循善诱，我可能不会成为今天这样勇敢的自己。小学，第一次在一千多人面前主持，我紧张得两腿打颤。但我没有退缩，于是有了更多这样的机会让自己得到锻炼。演讲、公开课、主持……包括大学刚入学时作为新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回过头来看，我发现自己这种不惧怕公开场合说话和表演的能力，是母亲给的。

然而内心的勇敢坚强同样来自于母亲，我要感谢她。至今想起来，对于她当时的严苛和“冷漠”，有时候我仍会心存埋怨，也会为自己当初的不易落泪。我没有享受过父母包办的事情，她似乎特别放心我，大事小事都让我自己拿主意。我想要依赖的时候，她就犯懒。于是，外婆常常看不下去替我“打抱不平”：“你这个妈也太好当了。”即便是毕业后独自在外，遇到买房、贷款、搬家、装修的问题，母亲总是潇洒地充当“甩手掌柜”。电话那头轻松地说：“我离得这么远，也没办法，你自己看着办啊。”我只能擦干眼泪，无奈地自己在大热天跟着中介一次次交涉问题、办手续，叫车搬家，自己买油漆买灯动手组装家具……

后来，父亲告诉我，母亲并非不关心不操心，她比任何人都着急担心难过，但却更希望我可以拥有在这个陌生环境立足的能力。三年来，想到那些年自己吃过的苦，还是会忍不住大哭起来。但是如果没有母亲当初“漠不关心”的逼迫，或许我现在依然没有能力依靠自己在这个城市生存。

我还要感谢她没有因为生活的杂事放弃关心我。我们经常对话交流，她平等地对待我，给我充分的信任和自由。至今分开两地，我们仍然保留每天至少一个电话的习惯。朋友羡慕我有一个开明的母亲。是的，我很自豪我们可以无话不谈，并且亲密地互动更像俩姐妹。我称她为“L姐”，她嘴上说我没大没小，却也欣然接收了这个称呼。每次回家，她便搂了我一起钻进被窝说悄悄话。我愿意和她分享我所有的小秘密，包括学生时代的“早恋”。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我收起上扬的嘴角。当我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小小的心愿得到满足而满心欢喜的母亲时，我难过得想哭。我轻轻用手拨弄着她的头发，看到这几年生出来的许多白发，心疼极了。母亲已经从当年那个无所不能的“女强人”慢慢变成凡事都依赖我的“小女人”。她来我到我所在的城市看我，一个人出门，我会担心她迷路；她身体不适，我会担心她不听话，不肯乖乖去医院；她心情不好，我会担心她想太多夜晚睡不好觉……总之，她的一切我都开始操心。遇到问题时，变成她打电话求助我，虽然还是那句“我没办法，你看着办啊”，但语气已经从原来的要求变成现在的请求。大事小事依然是我做主，但我不仅要为自己的事情做主，更要承担起家里的责任。她和父亲一样，都在慢慢变老。他们就像孩子一样，我必须像当初他们费心照顾我那样去照顾疼爱他们。这另一种逆生长，让我心疼，但也让我有了“反哺”的机会，逐渐体会到了当初他们伟大的爱。（作者： 李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