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知言养气章》的“志─心─气”
〔公孙丑〕曰:“敢问夫子〔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则动气,气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孟子‧知言养气章》(节录))
《孟子‧知言养气章》主要论述孟子的道德修养工夫,其中所用的“志”、“心”、“气”等概念是有一定的特殊关系,粗略言之,孟子乃先以“心”中的“志”去控制“气”,以此更能培养出“浩然之气”。以下我们会先厘清《知言养气章》中孟子所言“心”、“志”、“气”及“浩然之气”的意思,再以此去论述“志─心─气”三者的关系,最后,我们会指出孟子以“拔苗助长”说明了甚么道理。
孟子言“心”的意思
所谓“心”,据《知言养气章》,是指“不动心”,意谓“不受任何外在原因之刺激而动摇其心”。究竟言这种“不动心”之“心”又是怎样的心呢?据孟子对告子的“不动心”的批评:“不得心,勿求于气;可”,以“心”与“气”对举的格局言,“心”固然独立于“气”,然而“心”不是自然生理的气又是甚么层次的心呢?在此我们可以据《知言养气章》说“夫志,气之帅”、“志至焉,气次焉”、“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孟子心目中的“志”之所以能率领“气”,乃在于“志”是道德价值判断的“心”的展现,而我们从《孟子》书中的其它篇章中,孟子一般言“心”皆是“道德心”,如:《告子篇》。由此可见,“心”乃是决定生命的道德方向,赋予生命及一一事象以价值的主宰。而这样的“心”正是孟子“四端之心”,当中此“心”能决定命的道德方向乃在于其“价值自觉”,可是,此“道德自觉”仅是作为善行的倪端或种子,亦需要作“扩而充之”的工夫。此亦是孟子“养气”的理由。
孟子言“志”的意思
所谓“志”,一般而言,学者会据赵岐注“志,心之所念虑也”或朱子集注“志固心之所之,而为气之将帅”,甚至据《国语‧周语中》:“五味实气,五色精心……”韦昭注“味以实气,气以行志”言“心”与“志”可互通。此本无可非议,但是,假如我们要区分“心”与“志”,我们仍可从“心”在孟子哲学中的各种性质去区别出来,孟子的“心”起码有如下的特点:﹝1﹞“心”的价值自觉有普遍必然性﹝即好善恶恶的能力﹞;﹝2﹞“心”的价值自觉具有独立自主性﹝即分辨善恶的能力﹞;﹝3﹞“心”的价值自觉具有实践性﹝即行善去恶的能力﹞。而“志”则主要在于“心”由价值自觉经抉择后﹐所实行的道德方向。从上述赵岐注“志﹐心之所念虑”及朱子注“志固心之所之”中﹐我们可以发现“志”即是由“心”所具有价值自觉的自主性(分辨善恶的能力)作道德判断﹐此所谓“念虑”﹐再作实践的道德方向(行善去恶的能力)﹐此所谓“志固心之所之”。原来“心”故然是具备“志”的能力﹐但是﹐“志”则强调去确定“心”的道德抉择及实践方向。这样﹐“志”所具有的特点便在于﹕(1)价值判断﹔(2)实践的道德方向。
孟子言“气”:气与浩然之气
所谓“气”﹐在《知言养气章》中﹐孟子提出了两种“气”﹕春秋战国时一般的“气”观念(即论述告子的“气”)子孟子自己的“浩然之气”。首先﹐在《知言养气章》中﹐孟子批评告子的修养功夫说﹕“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即表示他认同告子关于“心”与“气”这一面的修养功夫﹐而这种“气”就是春秋战国一般论述的“气”观念。故此﹐孟子继批评告子的修养功夫而提出“志至焉﹐气次焉”﹑“志壹则气动﹐气壹则动志也”等修养功夫的“气”﹐亦是这种“气”观念。其次﹐这种“气”观念﹐黄俊杰教授据《易传》﹑《左传》待春秋战国典藉中的“气”字用法﹐指出﹕中国古典中所谓“气”有“云气”﹑“气息”﹑“血气”诸义﹐而在“气”的诸义中﹐在本质上并不具有价值意涵﹐它仅是属于自然界的。本章所言的“气”便当指是“血气”。徐复观先生在解释“气﹐体之充也”这句话说﹕“气即由生理所形成的生命力”换言之﹐在《知言养气章》中﹐“气”是指自然生理的生命力。
所谓“浩然之气”﹐乃孟子从他思想体系中的“心”(志)与“气”的修养关系﹐发展出来的修养境界。据《知言养气章》中﹐“浩然之气”有三项特点﹕(1)孟子言“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闲”﹐即表示“浩然之气”能与人文世界的价值紧密连系﹐清王船山曾对此段言﹕“天地之闲﹐皆理之所至也”原来“浩然之气”比较“气”已有了价值意涵﹔(2)孟子又言“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即表示﹕假如要长存这种“浩然之气”﹐则需要以“志”(心)去配合义与道才可行﹔(3)所谓配“义”乃是以内心的行仁义所生﹐而非以客观外在的“义”强加于心去控制气﹐此即“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而这种话是针对告子关于“言-心-气”的修养功夫而论。
现在﹐我们便论述“志”﹑“心”﹑“气”三者关系﹐以下将会从“心”与“志”的关系﹑“心”与“气”的关系去论述。
据上文的概念厘清中﹐我们发觉“志”与“心”的关系是极密切的﹐甚至在《知言养气章》中有互相替换的用法。首先﹐“志”是可以代替“心”的意思。从“夫志﹐气之帅”朱注以“心之所之”为“志”﹐可见论志即论心。其次﹐孟子在批评告子的“言-心-气”的修养功夫时﹐孟子亦以“志”来取代“心”去说明“心”与“气”的对举格局。最后﹐我们可以从上文对“心”与“志”的概念厘清中﹐发觉到在《孟子》中的“心”与“志”的意思是十分接近的﹐“志”大抵亦具有“心”的价值判断及实践的道德方向。
不过﹐孟子在本章不用“心”而用“志”﹐亦表示“志”这个概念应该有其独特的一面﹐据上文对“志”的分析﹐我们可以从孟子对于告子修养功夫的批评﹐见孟子可能是有意用“志”去表明他的修养功夫与告子的不同﹐因为在批评告子之说时孟子仅言“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对于“心”与“气”的关系﹐孟子仅言“可”﹐孟子说这个“可”字可以有形式义和实质义的分别。在形式上﹐孟子可仅认同告子以“心”去控制“气”的关系﹔在实质上﹐孟子可能是认同告子从客观外在为义的心去控制“气”。可是﹐在下文中孟子说其“浩然之气”的修养功夫﹐是“集义所生”而非“义袭而取之”﹐这便表明孟子对于告子的修养功夫﹐只是认同其以“心”去控制“气”的关系。以此看来﹐孟子用“志”字去代替“心”﹐可能正是表明孟子言“心”非告子的“心”﹐其所言的修养功夫﹐乃是以内心的行仁义去表明。其次﹐“志”的意涵正正是表示道德判断及实践的道德方向﹐这亦乎合孟子修养所强调的一面。简言之﹐“志”与“心”的关系﹐是孟子欲强调“心”的道德判断及实践性﹐并与告子的“心”作区别﹐而采取以“志”来取代“心”的用法。
“心”与“气”的关系是《知言养气章》的重点所在。在上一段的分析﹐我们可以知道孟子用“志”代“心”只是强调心的道德判断及实践性﹐以此言论志即论心。以下我们论“心”与“气”的关系时便会以“心”与“志”互换。
首先﹐孟子是以“心”御“气”的﹐在“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言心与气的关系中﹐孟子明显以心来对治于气﹐而心与气在孟子的修养功夫中实处于一个对治的格局。其次﹐孟子是以心作为主宰性的﹐所谓“夫志﹐气之帅也”即表示“心”与“气”的对治格局中﹐以心来作主宰﹐在孟子的修养功夫中﹐实是由心作为主导后才到气﹐此即“夫志至焉﹐气次焉”。不过﹐究竟怎样欲心作主宰来御气呢﹖孟子以为以心作主宰来御气的功夫有二﹕“持其志﹐无暴其气”。“持其志”即从积极性上去持执“心”的道德判断及实践性﹔“无暴其气”即从消极性上减少生理血气无所控制。这便是孟子的修养功夫中由心对待气的方法。又至于孟子为何要心作积极的持执或消极的减少之功夫呢﹖这有赖于孟子认为“心”与“气”是处于互动的关系﹐所谓“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孟子以为只要心不足够坚定便会出现由气所反过来控制﹐故此﹐在这种互动的关系中﹐要养气便要从坚定心的实践来确定﹐这便形成了孟子修养功夫中“心”与“气”的独特关系。在修养的功夫上﹐是应该从“心”来作主宰御“气”﹐而这种修养过程中﹐“气”又与“心”是交互影响的存在﹐故需要有“持其志”及“无暴其气”等方法。最后﹐经过这等修养功夫﹐孟子所集的“气”便是从自然的生理血气转化为具有价值意涵的道德义理之气﹐这种气便是孟子称之的“浩然之气”。由此可见﹐孟子的“浩然之气”是经过养气功夫而修成。
最后﹐我们说说在《知言养气章》中孟子以“拔苗助长”说明甚么道理?首先,在孟子提出这故事的脉络中,他是正在说明“浩然之气”的特质﹐此见“拔苗助长”与“浩然之气”有关。其次﹐孟子提出“拔苗助长”是针对告子的不动心而言﹐孟子以为告子“未尝知言﹐以其外之”。所谓“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非义袭而取之”即表示告子在修养功夫上﹐仅以客观外在的仁义(爱)来当作内心的行仁义﹐是不得其法的。而“拔苗助长”的故事正是说明告子的修养功夫只是强加于“心”上﹐而“心”根本不得其法。孟子指出这故事一方面点出告子功夫之问题﹐一方又点出自己“浩然之气”的殊胜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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