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三口之家。自打有记忆以来，家庭温馨将生活清苦甜蜜包裹起来，因此，我记忆里的童年生活一直是幸福美好的。在有我参与的日子之前的父母的故事，也是从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中得知一二。听多了以后，便能将这些零碎的故事串在一起。父亲母亲的家在同一个小村镇上。父亲住在村镇的北边，而母亲住在南边。村里的孩子早当家，割猪草便是父亲上学之余的工作。村北的猪草没有村南的好，因此，父亲总是伙同几个小伙伴，走上十几公里的土路到村北去割猪草。村里的小男孩都是调皮捣蛋的，按父亲的话说，就连池塘底下，树丫尖上都有他的脚印。父亲背着竹篓走过母亲家大门的时候，院里的大黄狗冲着他便是一顿嘶吼，而躲在堂屋门后的母亲看着因害怕而逃走的父亲笑得前仰后合。后来父亲依旧去母亲那边割猪草，免不了路过母亲家大门，免不了被大黄狗欺负，自然日子久了也就知道这家屋子里有一个扎着小辫子的漂亮小姑娘了。
我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一头黝黑齐腰的长发，穿着白衬衫黑长裤，还有那个年代独具代表性的黑布鞋，那是外婆做的，母亲说穿着很舒服。最好看的便是母亲那双眼睛，水灵水灵的。我常拿着照片跟母亲抱怨，为什么这种优良基因没有遗传给我。而父亲曾私底下跟我说，母亲是他们村里最好看的姑娘了。我也曾问母亲：“你当年那么漂亮，怎么就看上我爸了啊！”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们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当时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子若是自己找对象，会被别人笑话的。要不然我会看上他吗？”然后父亲母亲都笑了。
诚如母亲所说，当时的风俗是那样的，必定要经过中间人介绍，才能结为夫妻。那个年代，村里的姑娘都是十五六岁定亲，隔几年以后结婚，母亲自然也是那样。村长看中我爸是个好小子，自然带着爷爷和父亲去母亲家拜访，而外公也特别喜欢这个小伙子，双方家长就这么把亲事给定了。
定了亲以后，双方就来往得勤了。父亲是个踏实又勤快的人，经常去外公家里干活。母亲给我说这段故事的时候，她总会这么说：“你爸当时可会挣表现了，每次去都打水把院子冲得干干净净，把柴砍来垒着，好几天都用不完。”而每次父亲都会反驳：“哪里是挣表现，我本来就很勤快。”然后两个人便笑着理一遍当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父亲是村里出来的第一位大学生，但是求学的过程却不是一帆风顺的。那个年代，村里人都穷，父亲家更是。外公看这小子肯读书，便凑出钱给父亲读书。外公家其实也不富裕，有五个孩子需要养活。母亲排行第三，小时候也是能读书的料，可是后来家里太穷了，母亲便和很多村里娃一样辍学务农了。外公深知读书才能翻身，因此不管怎样艰难，都凑钱给父亲上大学。父亲也是个肯读书的人，在学校比其他孩子都用功。毕业以后到地方单位实习，虽然单位里也有适龄姑娘，但父亲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山沟里的女娃。带着大学生的名号回到村里，自然受到好多村里姑娘的青睐，而母亲也早早在村口等着父亲的归来。双方定好黄道吉日，吹拉弹唱中便把母亲接进了家门。婚后父亲回到单位上班，母亲便留在村里。待父亲将各种事情收拾好以后，一封家书，便把母亲接到了城市里。
母亲去城市的时候，已经怀上了我。一个农村来的，又靠着父亲的微薄工资生活的女人，自然不受那些坐办公室的女人们待见。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自然不愿这样。当我出生一年后，为了让我过得好一些，也为了让家里生活条件好一些，母亲开始尝试着做生意。最初是卖一分钱一盒的火柴，那时母亲总是提着个小篮子在路边一站就是一天。父亲每每下班后就会去帮母亲卖火柴，一个大男人可以放下面子来卖火柴，在我看来是很难的。后来父亲告诉我说：“你妈一个人太累啊，我帮着卖，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没多久母亲就开始摆地摊卖些袜子毛巾等生活用品，而父亲依然坚持下班后陪母亲做生意直到天黑。单位的职工都议论有一个男人天天下班后陪媳妇卖东西，在他们看来这是很丢人的。母亲当然劝过父亲，不愿让他做这活计，但父亲这样回答：“他们说他们的，我心甘情愿陪你做生意，况且东西那么多，你拿着也辛苦，天黑了一起回家也安全些。”如此反复几次，母亲也就不再劝说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然后母亲在镇上租了铺子，开始卖衣服，家里的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但是母亲却越来越忙。在我四五岁的记忆里，似乎只有父亲的身影。当时每天睡觉前问父亲最多的问题便是：“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然后父亲会说很快就回来了。等把我哄睡了，父亲便拿着手电出门，走上半小时的路去镇上接母亲回家。第二天早上母亲依旧是天不亮就出门了，而我又一次错过了叫妈妈的机会。在后来长大了谈及此事，我说小时候你都没陪我，然后母亲才告诉我说，其实每晚都是她抱着我睡的，只是我睡太熟了。
到了我该上学的年龄了，母亲的店铺也走上正轨。晚上放学我便去店铺里，等着母亲收摊然后一起回家。有时事多，父亲便不来接我们，但更多的时候，他会打着手电筒在小路上等我们，然后左手牵我，右手牵母亲，一前一后地往家走。家中餐桌上总会放着父亲炒好的小菜，然后一家三口在餐桌边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今天发生了哪些新奇的事。
父亲念着母亲辛苦，从不让她做家务。家里一切大小事都是父亲一手包办的，当然其中就包括照顾我的日常生活了。每次放假回家，院里的叔叔阿姨和我闲聊时，都会感叹当年父亲既当爹又当妈的不容易。父亲手巧，总给我扎很漂亮的小辫，让周围的小孩子羡慕不已。我儿时的玩具，大多也是父亲动手做的，我也乐于跟他一起做。在我眼里，父亲就是万能的。家里做饭的时候，父亲是绝对不会让母亲插手的，顶多让她坐在一旁陪聊，欢声笑语中一盘盘家常菜就出锅了。
再后来母亲去我读书的城市做生意，然后父母就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异地生活。直到现在我都很佩服他们这么多年的异地生活居然感情还这样的好。每晚一通电话向对方说说当天的事情，聊天时间可以比得上热恋情侣了。有时我问父亲，你们哪有那么多话来说呀。他总是装作一脸无奈，“就随便聊呗，什么事都可以说嘛。况且你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不打电话，第二天肯定会问昨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知道这是实话，母亲虽然要强，但感情上还是特别依赖父亲的。虽然父亲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但是眼角的笑意却传达着他的幸福和喜乐。周末一有空，父亲就会在周六早上坐五个小时火车来到母亲这里，然后周末晚上又坐着火车回去，乐此不疲好多年。用我爸的话说就是：“你妈得看着我了，她才放心，所以我就辛苦一点嘛，反正我和你爷爷在家呆着也没事。”其实我知道他放心不下母亲和我。
熬了这么些年，终于苦去甘来了。因人事调动父亲来到了我读书的城市，我们一家三口也总算团圆了。工作的地点离家不远，父亲每天骑着电动车上班，下班的时候顺带着买菜回家，而母亲白天依旧忙忙碌碌，直到晚上才停下来休息。厨房里依旧是父亲翻炒着菜，而母亲依靠门前陪他聊天。餐桌前还是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谈天说地，就和很多年前的情景一样。平淡的生活，无尽的幸福。（作者：王苓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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