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钱的幸福

一

人们说美女是精品，才女是上品，才貌俱佳就是极品。那么，有着1.68米身高和名牌大学出身的我，应当不必为恋爱问题伤脑筋。然而，到深圳几年了，我依旧形影相吊。要问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前两任男友都曾让我遭遇到由我买单的尴尬。原本这无伤大雅，但跟那些因为嫁了有钱的老公而风光无限的女同事相比，我实在是找不到一点身为女人的优越感。从长计议，我只好趁早挥剑斩情丝，而且从此绝不轻易触电。

2016年初的一天中午下班后，我在公司附近吃了一碗桂林米粉，起身买单时却发现钱包忘带了。本想跟店主说说下回再送去，可转念一想，万一店主不好说话，遭到当面拒绝，那可就丢大脸了！正左右为难，我突然眼前一亮，发现平日里不多说话的男同事段睿就坐在斜对面。不过，发现他仅仅令我兴奋了一秒钟——公司里谁都知道，他是聚餐时一到买单就装着弯腰系鞋带的主儿，向这种人求助岂不是自讨没趣？就在我干坐着不知所措的时候，段睿望着我别有用心地笑了笑，然后招手叫服务员，把我和他的单一起买了。一到花钱就弯腰系鞋带的他竟然主动慷慨解囊，这一“壮举”真叫人感动至极！回到公司，我马上找段睿还钱。他嘴上连声说“不必了吧，就当我请客”，但没等我把准备好的客套话说出口，他已经把钱塞进了裤兜里。

打那以后，再与段睿碰面时，以前从不拿正眼瞧他的我每次都尽量对他挤出一丝微笑。我笑他也笑，最初是微笑，后来变成了不明原因的傻笑。这笑本来不要紧，却没想到会笑出故事来。到了情人节那天，段睿居然冒着会被全公司男同事嘲笑的风险给我送玫瑰，一送就送了99朵！这样一来，公司上上下下炸开锅了，纷纷说段睿在追求我。对此，我只报以一笑——就凭他？这种没钱又小气，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家伙，死了那份心吧！

二

段睿竟动真格的。他不知从哪儿得到小道消息，获知我喜欢听好莱坞的怀旧金曲，便四处搜罗，通常是唱片CD版和VCD版各买一张(因为CD的音质更适合欣赏，而VCD可以供我自娱自乐)，然后让我的好友阿琳转交我。

女人天生爱占点小便宜，尤其是从不舍得花钱买正版唱片的我，面对一大堆钟爱的原装碟片，自然是假惺惺地客气一番后照单全收。时间一长，我便觉得收了人家的礼物总得跟人家说点什么。有一回，我委婉地对段睿说：“其实你这人也不错，可人家为什么都说你……那么那个呀……”

“哪个呀？”

“你就别装傻了，好像所有的地球人都知道。”

“噢……”段睿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似的释然一笑，“说我小气。对吧？你直说就是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不便当面说出来的话竟被他自己坦然地说出来了。

“这还不是什么坏事？”我惊呼，“堂堂大男人，可以五官越位，可以四肢不全，就是不能容忍被人视为小气鬼。”

“你有所不知，人家觉得你小气，可以说是你的福分。”段睿见我一脸困惑，耐心解释道，“因为那样，你就不会三天两头被人拉去做毫无意义的应酬。花钱伤胃事小，关键是你请了人家，人家就要回请你，你不让人家请，人家还过意不去。请来请去，时间都花在无谓的吃吃喝喝上了。俗话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长此以往，这句话非印证在我身上不可。你该知道，我是搞技术的呀！”

听他这么一说，我对他竟然有些刮目相看了。毕竟，公司的技术骨干已经换了好几茬，而他越来越得到老板的赏识。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这小子颇具才情，除了书法、绘画外，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在人人高呼“活着真累”的深圳，居然还有人保持这份闲情逸致，惹得我开始有事没事就对这个钱包跟相貌都平平的男人瞎琢磨。甚至，我还在公司内部的网站上悄悄查阅他设计的网页。他设计的网页可真是一流的！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才子。

或许是虚荣心驱使，虽然我并不打算接受段睿的感情，但他再次对我献殷勤时，我还是禁不住对他挑衅道：“如果你将来有所作为，那你还会对自己的心上人这么执著吗？”段睿立刻举起手作发誓状，但少顷又放下手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发誓已经成为恋爱的手段，那我还是不发誓的好。我惟一能说的是：我在真情在！”他的话令我有触电的感觉。

见我像是动了心，阿琳提醒我：“段睿虽说能力很强，但终究是高级打工仔。你想在深圳生活下去，是不能找打工仔的。”阿琳到深圳比我早，是我的同乡，更是我的“老前辈”。听她这么一说，我连忙提醒自己：立场一定要坚定，应该找段睿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对我的所谓现实爱情婚姻观，段睿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发一大堆牢骚或愤愤不平，也没有神情揶揄地拂袖而去，而是看着难为情的我大度地说：“其实，你不必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安。事实上，金钱往往是男人能力的体现。哪个女人不喜欢能力强的男人呢？”他告诉我，他早就想辞职跟朋友合伙开公司了。然后他又自信地说：“我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我，但你一定要给我机会！”听了他的话，我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弦被拨动的声音。

7月中旬，段睿跟朋友合伙开的公司闪电般开业了。然而，此时适逢肆虐的非典刚刚得到遏制，市场普遍低迷，他们的公司开张不久便陷入了困境。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地堕入了情网。听说他们的公司周转不灵，我坐不住了——段睿明知现在是非常时期，却迫不及待地开公司，他是否“情令智昏”？根源是否在我的急功近利？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不安，我拿出近几年的积蓄去找段睿，执意要求入股。段睿见我态度坚决，没有拒绝：“要是公司起死回生，就当是你人的股;万一公司垮了，我无论如何都会把这笔钱还给你。”

获知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去支持段睿，阿琳急了。她苦口婆心地劝我：“你可不要感情用事啊！想想看，等将来，当你因为请不起保姆每天还得自己起大早‘吭哧吭哧’地拖地板时，当别人家的孩子都上贵族学校而你的孩子却买不起钢琴时，当别人的父母都托女婿的福早早安度晚年而你的父母却还得勤扒苦作时……甚至，当你因为忙于‘柴米油盐’未老先衰而被丈夫冷落时，你再后悔怕是来不及了。”听她这么一说，在归宿的问题上向来缺乏主见的我一腔热情骤然降温，开始动摇了。

段睿的公司维持不久就倒闭了。他来还钱的时候，阿琳在宿舍门外帮我挡驾。我趴在门背后，听见段睿说：“我想跟她说几句话。”阿琳一口回绝：“她不想见你！”

“为什么？我们刚才在电话里说好的！”

“不为什么？不想见就是不想见！”

段睿走后，阿琳告诉我，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我的钱还是他卖了公司的设备才凑齐的。我禁不住陷入深深的自责——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难以想象他是经过怎样的一番思想斗争才鼓足勇气来见我，我却避而不见，还让阿琳伤害他……

段睿走后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一个月内，我心里都是空落落的。我想，我一定是错过了今生最重要的人，他不可能回来了！思来想去，我终于醒悟：前两次恋爱不成功，说到底不是因为“买单事件”，而是真正吸引我的男人还没有出现。

为了散心，我决定到国外旅游。出发前，阿琳跑来找我，说：“段睿来找过你，有一样东西让我交给你。我本来不想给你的，可一想到你快出国了，给你也无妨，就给你送来了。”

我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串用一分钱纸币做的千纸鹤风铃，千纸鹤风铃上分别写着：喜欢、尊重、关心、体贴、缠绵、牵挂、理解、宽容、珍惜、爱恋。我拿起信细读，只见上面写道：

没钱了干吗还徘徊在你的窗前

也不管你现在看我有多么不顺眼

我把能分享的都与你分享除了风险

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予你除了誓言

现在，我想再送你我最后的家当一角钱——

一分喜欢、一分尊重

一分关心、一分体贴

一分缠绵、一分牵挂

一分理解、一分宽容

一分珍惜、一分爱恋

不知这一角钱能否让你绽开纯真的笑容

如果真爱的生命力有一万年

可知爱与不爱就在一瞬间

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湿润了。在这个一分钱几乎不流通的城市里，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来这十个一分钱的。我放下手中的行李，满脸泪痕地跑去找段睿，对他说：“你说过，或许你不会特别成功，但你绝不会彻底失败。我相信你！”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有些人的幸福是在别墅、香车里，而我的幸福就在一角钱的纸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