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感觉，好像是神灵在向自己身心、灵魂注入温泉细流，然后，它又流出心底，一直要流到自己全身心每一处极微细的所在。他感觉太神奇，太奇妙了，不自觉地忘记了刚才的一切，也忽略了自己的存在，浑身竟有了力量，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惬意的感觉。他想，大约自己脸上也冒汗放光了，只不过在黑暗中自己看不清罢了。随着这股热流的注入，大禹心胸随之一宽，心下顿时释然，竟对那女子生出了一股怜悯柔情。他听到自己的心对自己灵魂说：“我们毕竟爱过。我爱过她，她也爱过我，也许这就足够了。再说，她也不尽是坏处;原先我不是一想到她，看到她，就觉得特别开心、快乐，兴高采烈，浑身特别有劲，灵感特别多，思路特别清，热情特别高吗?这些都对我很有帮助呀。人真是奇怪，在异性面前觉得做事特别有激情，效率高，办法多，在年轻美貌的异性面前就更如此。别人也这样吧?这是一种好表现的心理，还是更有别的神奇情愫使然呢?这个自己说不清。他觉得两者应该都有，但更应该是后者，因为在她面前这种情况还更明显、更直接呢。细论起来，还真得感谢她呵。当然，现在这情形也不必当面说了，自己心中知道就行。怪了，我这样想，反而比恨她更好受，好像自己得到了特赦、解放一般。”一旦想到她爱过自己，大禹心中一阵敞亮，这是他原先一再怀疑、不敢确信的事情，现在他不再怀疑。“这就够了”，大禹想到;“我还是有人爱的”，他为此宽慰;“还有别人需要我。是的，还有那么多人需要我，也有别的姑娘爱我，我也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去付出真爱，比原先那样‘说爱不是，说不爱还爱’的、不伦不类的情况好得多。父亲嘛，也不会白死的，我将率众人把洪魔治住，完成王命，实现父亲遗愿。我不该再怨恨尧帝了，他杀父亲也是有理由、有需要的，他肯定认为不这样就无法向天下万民交代，这可能也是尧帝迫不得已的事情。至于洪魔，一旦我心里这样释然开阔了，那我必会有信心、有办法把它制住，让它再也无法猖獗为患。”大禹觉得这种感觉太好了，他真的很感谢这种感觉。
热流在继续，在蔓延。大禹心胸进一步开阔。他又想到了，其实此前还有三四次相似的经历：那三四个女人的表现，跟目前此女竟也惊人的相似;她们都有若即若离的秉性，最终都离自己而去。“也许，我有连自己都没觉察的缺点或弱点，令她们不满意，但又不好意思言明，甚至觉得自己永无改正和成功的希望才失望地离去吧?这样一来，倒应该是自己有问题了，要好好地反思、检讨一下，不然治水也难以成功呢;因为治水极难，需要有魅力的领导来统帅。如果人们像她们一样，也是暗暗地反感我，而并不明言，直至最后也像她们一样失望，不得不离去，那治水岂不最终失败嘛!我自己被杀事小，祸及万民苍生事大;那样我就我罪莫大焉，万身莫赎了。对了，很可能是我自己有瑕疵，毕竟不能人家三、五个都不好，就我自己好吧?”大禹想到这里，感到振奋之情从心头升起，怨恨、迷茫、颓丧一扫而光。就在此时，说也奇怪，热流瞬间消失了，点滴不留，全身心都恢复了原先的样子;他觉得浑身冰冷。荡漾上来的洪水，早已把他周身躺的地方浸透。七八个随从懒散地躺倒在他的周围，水已浸透半截身子，他们竟全无察觉。“他们太累了”，大禹想。估摸时间已是后半夜，大禹感到躺不住了。他心中有事，也不想再躺，反正躺着也睡不着，干脆轻轻起来，没有惊动随从。“让他们多睡会儿吧;白天又要跑多少路，趟多少山，遭遇多少危险，谁也不知”。大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起身边的一块破湿布片，给一位随从盖上，“脚还是浸着吧，已无地方可挪了，不要把他们惊醒才好”，他心中暗道。
夜是那样暗沉。大禹站立在无边的黑暗中，似乎世界已没有了人的踪迹，只剩下洪水猛兽，心上不禁一懔。但刚才迷迷糊糊想的那些，尤其是那种奇妙的感觉，竟有神奇的力量，使自己现在竟感觉不那么可怕了。一种爱意，一种责任，涌上心头。他感觉，无论自己，还是天下苍生，出路都在于治住洪水，而天下万民都仰望他的作为。想到这里，大禹心中不禁又一热，——“人们需要我。需要我的人越多，我的价值就越大。我要好好活下去，带领人们完成治水大业，而不能仅仅沉溺于自己的儿女情长中，这才是我的正确选择。在这个过程中，我将超越、战胜自己的一切脆弱、渺小，和失败、苦难，将我的价值发挥到极致;否则，我就只能在孤苦伶仃中悲苦地走尽一生”。这样想着的时候，大禹不自觉地又开始谋划白天该干的事情了。他想，我首先应该把人们召集起来讲话，鼓舞士气，不能让昨天的失败把人们打垮;然后，我可以跟人们一道，共同商议治水办法，人多出智慧嘛;办法有了以后，我们再一起行动，就不信人们会任凭洪水这个恶魔任意肆虐而毫无办法，这是人类的信念和自尊都不能允许的;人类一定能最终战胜洪水，而绝不是洪水战胜人类;只要人类坚定信念，坚持到底，洪水就会被打败，这是确定无疑的;不管要经过多少艰难险阻，都必须如此，也能够如此。大禹心中已经想好了几条办法，只待天明与众人会商后，或修改，或实行即可。
大禹默默地想着，突然发现东方天边有点微亮，天将明了。一阵疲乏袭来，他现在很想再躺下睡一会儿;他觉得，尽管地湿，自己也会会美美地睡上一觉。但不可能了;随从们不知什么时候已觉察他悄悄起来，不好意思地揉着惺忪的眼，站起来聚集在他周围;他们身上还在往下滴水，等待着他吩咐。大禹捧水撸把脸，随手在身上一擦，笔直站定，让随从们到各工地集合人群。不一会儿随从返回，报告集合完毕。大禹点点头，没有说话，随即迈步，准备向人群走去。突然，他一阵眩晕，摇晃欲倒，随从们呼啦涌上来扶住他。大禹喘息稍定，轻声说“不要紧”，一面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随从紧随左右。
大禹在人群前立定，清了清喉咙，开始了感人至深、振奋人心的讲话。
他嗓音带着沙哑，但坚定有力：“父老弟兄姊妹们，大家受苦了。昨天我们又一次被洪水伤害，损失残重。我们许多亲人被突发的山洪夺去了生命，我们多日辛苦努力的成果被它一瞬间就毁坏了。我们现在心中十分悲痛，许多人十分沮丧，对治理洪水失去了信心，这从大家的神情、举止中可以看出来。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自己也常常信心不足哇，因为目前我们连治理洪水的明确办法都没有，凭什么空喊治理洪水呀;我们过去已经失败过多少次呀，空喊管用吗?不过，我想问问大家，难道我们就这样向洪水这个恶魔投降吗?难道我们就任凭它永远侵夺我们的财产，毁坏我们的家园，嗜杀亲人的生命吗?难道我们就甘心束手就擒吗?人类真就在它面前无能为力了吗?也许，有人已经看轻自己和亲人的生命，暗自认为多灾多难的时刻死不足惜;但我们如果就此放弃，能够向我们人类的自尊交代吗?‘蝼蚁尚且偷生’，我们人类难道还不如蝼蚁宝贵和自觉吗?我们应该看轻自己的生命，向这个万恶的洪魔投降吗?”说到这里，下面万民攒动，叽叽喳喳议论开了。大禹知道，这是他刚才的讲话起了作用，不似刚开始的沉闷气氛。他趁人们议论的间隙，稍作停顿，定了定神，望了望身边的随从;他发现，他们也与自己和全天下人一样，早已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了;但他们的眼神中，分明闪耀着一种光芒，不屈、忠诚的光芒。大禹精神不仅一振，
就又继续说道：“不，我们决不投降!我们绝不能向这个万恶的洪魔投降!它是我们的死敌!我们要制服这个死敌;我们能治服这个死敌;它必将驯服在我们的脚下!任何万恶的敌人都必将驯服在人类的脚下。我们已经历过太多的失败，但这些失败，正好帮助我们认清洪水的残暴和特性、弱点，下一步就可找到制服它的办法。失败也是经验!没有过去的失败，就没有我们将来的成功;不跟洪水摸爬滚打了那么久，不吃它的亏，我们就摸不透它，我们就无法战胜它。它必是先甜后苦，只能猖獗一时;我们却将是先苦后甜，必会永久幸福。现在好了，我们吃足了它的亏，但是也掌握了它的若干脾性。我们把它完全摸透之日，就是我们彻底制服它之时。它离完全的失败已经不远了，人类离完全的胜利也必将临近了。它的失败就是人类的胜利!人类必将把它踏在脚下!我想是这样的，也应该是这样的。大家有没有信心啊?!”
大禹说到这里停下了，期待着人们的回应。人群鸦雀无声，静寂极了。沉默，沉默;可怕的沉默。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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