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人群炸裂了。一种贯透天地的力量直冲云霄：“打败洪魔，碾碎洪魔!洪魔必败，人类必胜!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再治洪水，战胜洪魔!跟随大禹，直到胜利!!”
大禹热泪盈眶。他没想到，一场简短的讲话，竟演变成一场誓师大会，他深受鼓舞。他充满激情地号召：“大家先随便填饱肚子，然后我们就开始干活吧;听各大小队负责人的指挥!各大小队负责人听到第一遍号令声，还在这里集合领任务;听到第二遍号令声，我们全体在大小队负责人的指挥下开始行动。现在散会。”
第四章 智仙指路希望现
大禹咀嚼着口中那点儿难以下咽的野菜根，随从报告三个小队负责人刚被洪水冲走，其余大小队负责人都到齐了。
大禹面无表情，心中一阵绞痛，宣布开会。他说，今天的任务是三项：掩埋尸首，收容人群，重筑堤坝。要注意适时鼓舞士气，更要注意适时总结经验教训，力争发现更好的办法，防止在洪水面前，再一次猝不及防;我想说的就这些，大家看还有什么不妥或补充?大家议论了一会，选定了所缺的三个小队负责人，再没提出什么意见。于是大家散会，各奔自己大小队，率领大家干活去了。
又是累死累活的一天，直到天黑透人们才收工。毕竟是人多力量大呀;短短一天时间的劳动，成果也想当可观，人们又给自己围出了一块洪水中的净土，人们带着欣慰和满足收工了;一边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毕竟心有余悸呀，洪水不会再来破坏吗?谁也说不清，谁也不愿说，不愿想，但又不能不想。有什么法子呢?自从洪水来了，人们就这样忧多于喜地生活着;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谁也不知道，更不愿多想，一想就把眼前这点儿可怜的安慰也想没了。人们亦喜亦忧地各自找到一块稍显干硬的地方坐下来，用随处可见的水冲冲手，胡乱嚼两口沿路揪来的野菜，然后就沉沉地睡去了。虽然到处是湿气，人们睡得却很香甜;累极的时候，睡觉就是奢侈啊。
大禹却无法入睡。望着高高垒起的堤坝，他确实感到极大的快慰;但他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隐忧笼罩了。作为治水总统帅，他的这种感觉比别人更分明。他知道，这种“冲了垒，垒了冲;冲掉再垒，垒了再冲”的过程反复无数次了。难道就这样永久反复下去吗?这样何时是个头啊?跋山涉水，挥撬填土，大禹并未比别人少干活;筋骨酸痛，四肢麻木，疲困已极，却就是无法入睡，大脑无论如何不得安闲。他仿佛看到，洪水又一次向人们的堤坝发动了攻击，人们的辛苦和血汗又一次在洪水中冲荡得没了踪影，这是多么痛心可怕的事情啊。大禹几乎不敢想下去了;这种隐忧和恐惧无论如何撵不走，象魔鬼一样抓住他，让他无法摆脱它的搅扰。明天，明天怎么办?难道继续这样干下去，一天又一天地重复从前，跟洪水就这么闹着玩，让它一再玩弄人类于股掌之间，嘲笑人类的无能吗?他仿佛看到洪魔正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偷偷地发笑，准备着把人们的成果再一次瞬间冲走，等着欣赏人类啼饥号寒，他却狞笑取乐。按说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了;但到底怎么办呢，目前真没办法。焦虑;深重、极度的焦虑，占据了他整个的身心。此时此刻，他这个总统帅，觉得自己和人类是那样弱小无助，在自然和洪水面前几乎不堪一击，弱不禁风。他多想有个办法，能一下子把这个可恶的洪魔踏在脚下，让它永世不得翻身啊;至少，也要让自己觉得，人类的努力有取胜的把握，即使只是希望也好;不像现在这样，虽在干着，却又时时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意义，觉得干得无尽头、无兴味。可是，这个办法在哪里呢?“我怎么一点头绪都没有呢?我真无能啊!”他这样想着;一面昏昏沉沉中迷糊起来了。毕竟太困了，困极了;满身的疲乏，梗心的忧愁，让他心力交瘁;他在这种亦醒亦梦中睡去了。
迷迷糊糊中，一位白发仙翁来到耳畔，对着他轻轻说起了话：“孩子，你不必悲观。你和人类的苦难与尴尬，天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是他将你指给我和公主，并对我们颁下密旨。天帝降下洪水确是给人类带来了灾难，那是天帝认为人类过于骄狂暴躁、自以为是，违背他诞生人类的初衷。天帝说，人类一旦染此病症，就将永无成功希望，连小事都干不好，更别说干大事了。天帝对此很忧心，曾经默默地等待人类自改很久。然而，天帝最终失望了;人类不但未改，反而变本加厉，毫无悔改之意。天帝痛心之余，也明白了：人类天性向往不受节制，我行我素，仰慕奢华，好大喜功;不愿自律、自制、自改，就是这种天性的反应;不加惩戒，人类是断然不愿、不会觉醒和改正的。要加惩戒，天帝也很苦痛，因为“人仙殊途，差别极大;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一旦施戒，就必将造成人间大量生命伤亡和财产损失。但不这样是不行的;人类不经受惩戒，不历苦受难，就将永远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觉醒，更不会反思、检讨自己的优劣短长、是非功过。天帝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苦心积虑地选择了他认为危害较小的洪灾惩戒人类，并借以训练人类的韧性、耐力，和其他的成功必备素质，否则人类将永无希望。你不要怨恨天帝无情;你们都是天帝的儿女，天帝比谁都痛心，但不如此实在不行;因为，即使没有洪灾，人类任性恣肆，自己也会制造出灾难，而且还将比洪灾更大，甚至整个灭绝;诚所谓“天做孽犹可违，人做孽不可恕”。望你体谅天帝苦心，不要怨恨;“怨恨可是取祸之道”啊。还有，我本不想说，但你前段的表现，以及你目前的困境，实在令我不能不垂怜;所以，我决定提前告诉你，那就是天帝还想借这场洪水，替人间锤炼出一位伟大的统帅，——他不但将领导人类战胜洪水，他也将由此获得远远大于自己原来的本领;而且，他和人类都将因此获得比原来强大、深厚许多倍的理性;——天帝说，这是人类成功、幸福的根基;洪水过后，人类将在这两点的基础上，在这位卓越统帅的领导下，长久过上快乐、成功、自由、幸福、解放的生活。天帝给人间降下了苦难，但苦难同时也训练了人类的自励心志、自立能力和成功本领，人类将借此获得巨大进步与发展。对于幸存下来的人们来说，这次灾难其实同时也是福祉;除了天帝，能领悟此点的智者寥寥无几，绝大多数的人们都会被怨恨或别的类似的心绪，蒙蔽本就不强的心智，希望你能领悟呀。你猜这位统帅将是谁呀?或许你会感到突然，但天帝选中的就将是你呀，你可不要辜负天帝的期望呀!知道天帝为什么看重你吗?天帝看重你，并不是因为你有太特别的智能;对人类成功而言，它尽管重要，但只是一个小物事;天帝特别看重的，是你的坚韧品质，和你天下为公的爱心和责任感;你的这两点特质太突出了，无人能及，——它们才是人类一切成功的根本;有了这两点，几乎能做到人世间一切事情，可以弥补人类一切成功要素和智能的不足。你可知道，天帝造人时，已经把他所能做到的一切都安放进人体中，人本来是象天帝一样无所不能的;但天帝为防止人类恣意妄为，在缔造人类时特意安放了加密程序，——这种程序使得人类平常情况下大部分才能都处于潜在状态，它有意限制人类显在的能力;但只要人类处于正当目的又志存高远时，就能比较顺畅地进入这种程序，开启潜能，帮助自己实现这个目的;目标越正当，志向越高远，这种程序就越容易进入，开掘、利用的潜能就越大、越多。记住吧，孩子;你所从事的，将是人类历史上惊天动地、福泽万世的伟业;你，以及你将真正统帅的人类，将在这个伟业中发挥出巨大潜能，战胜眼前困难，取得治水成功。努力吧，孩子，别灰心;天帝知道你目前困惑、迷茫、怅惘、无助，你不知道最终能否成功，这是任何人成功前都必须经历的心路历程，谁也不能幸免;而且，事业越大，所经历的这种心灵磨难越重，但经受的锻炼也越多，收获也越大。你要知道，世间万事都是祸福相依、苦乐统一的;天帝相信你是条汉子，能通过这种考验，走出这种阴影，这就是你与别人的不同;这也是世间所有统帅和大小将领、头目的特质，否则就是普通徒众了。别灰心，再忍耐一下，更努力一点;天帝考察你已经很久了，你前段的作为令天帝欣赏。目前你遇到了困难，不要紧，天帝有的是办法，他会考虑帮助你，如果你下段表现更好的话;但天帝能否帮助你，怎样帮助你，帮助你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你下一阶段的耐力、悟性与作派。再说一遍，希望你体谅我的苦衷;我只是天帝的使者;天帝派我考察你，本来这些话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前一阶段的忍耐实在太出色了，你的坚韧让我感动，你目前的苦楚让我不忍，总之我是动了恻隐之心，即便天帝怪我，我也要提前告诉你，以便你下段忍耐困苦时，心里还敞亮些;你可莫让天帝失望，也别让我不好向天帝交差啊。但你目前想得到天帝的帮助还不是时候;天帝还想再让你自己独立支撑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尽量使你能得到的帮助达到最大;到适当的时候，天帝会派人给你一些帮助。但你可不能产生依赖心理呀;天帝永远是只要能帮你支撑下去就算帮助过了，根本的还是靠你自己。天帝说，你将通过天地异象认出这个时机，领受这种帮助。你保重并善为吧。”说到这里，白发仙翁嫣然一笑，飘然而逝。
大禹觉得这种笑大有深意，正在思索它的含义，突然觉得钻心一痛，顿时惊醒。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血色蜈蚣正在叮咬脚趾，小腿和脚都已红肿了一大片。他顺手抄起一块粘满泥巴的短石片，将蜈蚣拍死，暗叹了口气，半躺着坐起身，揉揉惺忪的双眼;尽管仍感疲困，却已没有睡意。环视了一下，他发现，随从们歪歪扭扭地睡在湿地上，身上趴着许多不知名目的虫豸，睡梦中手在乱拍，一拍就有一大片死掉，紧接着又有一大片叮上来。大禹叹息了一声，眼光随即向远处望去。突然，他心上一震，记起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境和话语倏然清晰起来。大禹回想着，思索着，自问着，“难道是真的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难道梦中仙翁真是天帝所派?难道天帝真会帮助我?这么说天下苍生有救了?我也不会像父亲一样因治水失败被斩首了?”大禹想到这里一阵振奋，身心竟一下子爽利了许多。尽管现在还不知真假，大禹却越想越兴奋，先前那恼人的疲惫似乎一扫而光，至少已不觉得怎么累了。他内心涌起一阵冲动，不愿再躺，霍地站起，也不披衣服 ，健步走出破烂什物搭建的篷屋，向远处望去。说也奇怪，长久阴沉的天空，竟泛起了大片的鱼肚白，四周竟然还有一大圈红晕，看上去光彩明艳，分外瑰丽，煞是好看。大禹被这种奇特的景象惊呆了。他记起，梦中恍惚出现过这种奇景，尽管又不那么确实。大禹又揉了揉眼睛，感到酸涩得厉害。他极尽目力望去，发现天原来依然阴沉着，黑暗似乎永远无边无沿，仿佛又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狂风暴雨似的。人的心情就是如此奇怪;他看着眼前奇特的景观，回想着梦中的情境，心里竟觉得湿润润、甜丝丝的，觉得有无穷的力量膨胀奔涌于自己的身心中。他恨不得即刻天明，整顿人马，跟洪魔痛快地大干一场;不然，体内奔腾的血液，象是要被翻腾的雄心鼓涨得炸裂了身体似的。
天终于亮了起来。大禹令随从们召集各大小队负责人开会。大禹以饱满的激情鼓动他们。看到他们高涨的劲头，大禹满意地勉励他们各自奔赴、坚守自己的岗位。人们的热情达到了沸点，工程进展快得出奇。
终于又临近完工了，人们又看到胜利向自己招手了。不少人甚至已经在计划治住洪水以后，建造什么样的房屋，过怎样的生活了;人们对安居乐业已经盼望很久了啊。人们想象着填完最后一掀土，生活就此安生的样子，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预定工程神速地最后完成了。群情鼎沸，没有人不高兴，天下的欢腾是从来没有过的。人们望着被围堵得老老实实的洪水，驯服地呆在被自己的意志圈定的堤坝内，再也不得猖狂，心上充满胜利的快感，经年累月的疲劳一扫而光。人们奔走相告着，心上已经做好了明天歇工建房的准备;这是多么惬意的时刻啊。人们似乎忘却了从前的功败垂成，一味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是啊，这种时刻，人们也不会愿意去想它的，似乎觉得连想一想都是不吉利的;无数年月的疲劳、烦闷、忧伤之后，谁还愿意去想那些闹心事呢?
大禹同样沉浸在快慰中。他跟人们一样，觉得治水终于成功了，过去的艰苦、烦恼、忧闷，就让它随风去吧;“噩梦醒来是早晨”，但愿天下就此太平，人们再也不用在洪水面前惊奔丢命了。大禹很是高兴，但就是觉得心下到底暗存一些忐忑;不过，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劲，又实在说不清、道不明。这感觉让他不放心、不舒坦。一种若隐若现的直觉告诉他，一定还有什么危机在等待着人们。他让随从们安排人们原地待命，不要解散，准备天突降大雨时，随时加固、修补堤坝，排解险情。
人们依旧沉浸在欢天喜地中，自发地办起了庆功宴会。大伙把今天难得有空精心搜来的野菜，凑集到一块，还用水煮了煮，一起美美地享用，庆祝胜利。大禹却越来越强烈地感到不安起来。他感到无法放心，更无法安坐。看看天色将晚，他再也不愿跟人们热闹下去，悄悄离开人群，又围着堤坝转起来，一心想找出到底哪里还有纰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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