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梨

顽童

不知哪朝哪代，有一位山东佬到温州做知县．那时是农历二月，县衙有一厨师到街上买菜，见市场上萝卜鲜嫩，个头也大，就顺手买了几个．回到县衙先把萝卜皮削去，再用盐一抹，酱油一浸，送到老爷面前去．

这山东大老爷山珍海味都吃遍了，一尝那萝卜，只觉脆生生、辣兮兮，味道还真的不错，可就不知道这叫什么菜，于是他就问那厨师．那晓得厨师没念过书，官话又讲不来．温州土话“萝卜”两字，如果舌头翘起来一讲难听死了．

“回禀大老爷，这个叫做‘腊梨’．”

厨师的心想这萝卜到秋末冬天时才有，意思是寒冬腊月的“腊”，梨子的“梨”．大老爷也是一时兴起，又把那腊梨的做法问个明白，记在心上．

没想到这大老爷官运蛮好，三年任期满后，被调到金华府义乌县做知县．大老爷突然想起腊梨的味道很好，就要厨师到街上买几个来．

厨司一听“腊梨”，以为大老爷要找“癞痢”，“癞痢”义乌土话就是癞头皮．心里不晓得大老爷找那癞头皮干什么，又不敢多问，就匆匆忙忙来到南门后街茶店里找．

那些癞头皮以为大老爷找他们一定有什么好处，一下就过来了七八个人，跟在厨司后面说说笑笑来到县衙．厨司领他们到厨房歇着，自己就到大老爷那儿去报告．

大老爷一听腊梨弄来了，非常高兴，就叫厨司把腊梨统统去掉皮．厨司一听傻了眼，也不知大老爷削掉那癞头皮干什么．正想再问一句，弄个明白，又没这个胆量．这山东老爷呀，有一种怪脾气，他讲的话下人不可多问，你第二句一问他那眼珠子就弹出来．

厨师回到厨房，把大老爷的意思一说，这七八个癞头棍一听大老爷要消掉他们的癞头皮，早已吓得脸色铁青．厨司拿出一把飞快的菜刀，“唰啦唰啦”就往那瘌头皮上剃，把那些瘌头皮剃得血淋淋，痛得他们呲牙咧嘴，又不敢高声叫喊．剃完那些瘌头皮，厨师三步两步跑到大老爷那儿请示，大老爷说：

“好，命你把腊梨撒上盐．”

厨师不晓得大老爷肚里想的是什么花头经，但大老爷的命令又不敢不听，于是又赶快来到厨房，手里拿了一把盐说：“没办法，你们熬一下，我手轻一点．这事瞒官不瞒私，我拿把盐在你们头上稍微放点上去，这事就过去了．这大老爷的话不听，我们都要吃苦头的．”说着就往每个癞头皮上撒了半把盐．这八个癞头棍头皮刚削掉，那盐一撒上去还不要了他们的命，只听得“啊唷啊唷”叫声一片，活蹦乱跳得如同一群猴子．

大老爷一听腊梨已抹上盐，就叫厨司用酱油浸起来．厨师纳闷，天底下那有这种大老爷，这不把人往死里整吗？早知道如此，就杀死我也不把那些瘌头皮叫来了，但厨司不照办也不行，怕到时候自个的屁股被大老爷打得开西瓜．厨师只得一个汤勺擎起来，一汤勺一汤勺往那癞头皮上浇过去．那些癞头棍皮刚刚削掉，盐刚撒上去，现在再用酱油一浇，“啊唷啊唷”痛得嚎天大哭：“我们癞头也是一种毛病，又没招谁惹谁，安分守己过日子，这苦刑用得冤枉呀．”厨师忙前忙后，只弄得一身臭汗，好不容易把那活干完了．

“禀大老爷，瘌痢都统统用酱油浸好．”

“好，哈哈哈……厨师，你赶快把腊梨送来，给本官下酒．”

“啊，大老爷，你说什么？”

“赶快送来下酒！”

厨师一听，天底下还真的有吃人的官．我说皮消掉、盐撒上去、酱油浸起来，不知干什么用的，原来拿来当下酒菜的．这八个癞头皮都是义乌人，如果一个一个被吃掉，那些父母兄弟如何肯善罢甘休？再说这事我也是责任的．想到这里，厨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双腿一跪就跪倒在大老爷面前．

“大老爷，大老爷呀，求您行行好、开开恩，饶一下那些瘌痢的命吧．”

“厨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回大老爷，那八个瘌痢早己被弄得哭爹叫娘．”

“什么？”

“八个瘌痢全都弄得哭啼啼．”

“真正是奇里古怪，温州的腊梨味道很好，怎么你们义乌的腊梨还会哭？快快快，快把腊梨拿来，我倒要看一看这会哭的腊梨是啥个样．”

厨师连忙来到厨房，把那八个瘌头带到大老爷面前．

“大老爷，喏，瘌痢都来了．”

“唉！这不是腊梨，这是人嘛……”

“大老爷，你叫我到街上寻瘌痢，你讲的瘌痢瘌痢，我们义乌土话就叫瘌头皮．”

“唉，唉嗯！”

山东老爷想，真是口音不同多口经，言语不通害死人．这八个癞头皮都是义乌县上老百姓，怎么好随便抓回来用苦刑呢．如果八个瘌痢联名告到知府衙门，恐怕这件事让人笑掉大牙还不说，连我这个七品纱帽也戴不稳．这大老爷倒也明事理，拿出一百六十两雪花银，分给瘌头每人廿银，让他们回去养好身体．

没想到那八个瘌头见到那白花花的银子，早已忘了刚才的痛楚，拿了银子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一边走一边想，有这廿两银子，这一年的茶钱有着落了，余下的还好买碗酒吃，这种好事一年轮到次把就好了……

还有一件事情谁也没想到，那八个癞头皮被那厨师用菜刀一削，盐一抹，酱油一浸，那伤口倒也好得很快．没想到过了三四个月，那癞头毛病竟奇迹般地好了，头上还长出了一根根黄不溜秋的毛发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