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次的初恋[李孟潮]-中国新锐派心理治疗师的小说

作者:施琪嘉来源:中华励志网 2008-04-18

那人的情一生一次的初恋就在这臭烘烘的河上开始——余坚,《速度》武汉,是一座滑稽的城市——招手即停的公共汽车;比公厕还多的花圈店;破烂不堪的旧房包围中的整齐洁净的江汉路……好多东西在不协调中有着一种独特的幽默感。就像一部色情化的严肃文学作品,讲述孙悟空和张飞的同性恋故事。最有趣的是武汉人,也就是说武汉男人和女人以及他们的关系。时常从破房子中、从垃圾堆边、从花圈底下冒出一个江城美女。武汉女人如此美丽,迫使我在天性的自卑的驱使下做出的解释是,这是上天的补偿,就像盲人的耳力特别发达一样。 在春天——我是在春天从四季如春的昆明到达武汉的——乍暖还寒的时候,这个美女往往会穿着一件混纺的、有厚厚垫肩的、西装式的女上装,脸上像是用彩色粉笔涂抹过几下。令人时常怀疑那到底是“为悦己者荣”的化妆,还是战乱时为了避免遭到日军践踏而采取的易容?答案也许在美女旁边的那个男人的身上。从喝酒这种行为来划分,这里的男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酒鬼,一种是陪酒鬼喝酒的人。其他方面也适用这样的分类,如赌鬼和陪赌的人,烟鬼和陪吸烟的人,以及到爱情、事业来自世界和平等等。张君是第二类男人,这是他的滑稽之处。他还有一份滑稽的工作——心理治疗师。一般人对心理治疗师有两种看法:1这是个骗子。2这是个高尚的人,但如果他做治疗不收钱的话,就更高尚了!张君的朋友和咨询者都说他是个高尚的人,但他老婆常说他是骗子,让他觉得很滑稽。一次做治疗督导的时候,张君报告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几个月后,他找到我,要求我把这件事记下来,我察看了咨询者的书面授权书和治疗的纪录,就答应了。故事基本上没做加工,可能泄露的私人信息早就被张君隐去了。故事的主人公叫吴仁。吴仁已经做了43次治疗。其一生所能记起的琐事都说得差不多了——三岁时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打了一架,九岁时参加少年宫的合唱团,十四岁时把班主任的窗户砸烂了,二十岁那年的补考等等等等。和这些琐事比起来,那些大事,诸如升学、结婚、生孩子等等,倒显得索然无味。吴仁活了三十二年,三十二年的生活中实在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就连文革受冲击这样让知识分子家庭很容易找到的,很容易引以为豪的伤疤他都有不起。第九次治疗。吴仁就开始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从不同角度、用不同言辞来叙述他的生活。就像初恋者,能把“我爱你”这三个字演变成一部小说,一场电影,一首歌曲,一篇长诗,一个游戏,一碗面条,一场斗殴,一种宗教,乃至一次犯罪,但其主题仍然只有干巴巴的三个字——“我爱你!”让吴仁感到特别津津有味的是——他的六次恋爱。到三十一次治疗以后,他的六次恋爱似乎成了治疗程序中的一个循环语句,其他事情谈不了多久,他就会说:“这让我想起了我生命中的六个女人中的一个,就是第x个,她啊,……”。这让我不得不把他和他的六个女人的情况简要汇报一下,不然,这故事讲不下去。第一个女人是高中的团支部书记。书记同志平常不苟言笑,衣着朴素。高三时,吴仁同学一天上课开小差,决定把女同学按美丑排个梁山泊似的英雄座次。排到第二十二位的时候,眼睛和团支书的眼光对个正着,他只好尴尬的一笑,没想到团支书也相视一笑。少男的心弦被拨动了,奏起了欢快的乐章,从青春其的心理特点来看,这种乐曲的风格应该是迪斯科。团支书沾了迪斯科的光——排名立即由22名的天杀星黑旋风李逵跳升至第一名的天魁星及时雨宋江。此后两个人就开始了交往。或者说,两颗年轻的心开始碰撞。吴仁成了团支部的活跃分子,团支书的数学成绩也莫名其妙而有理所当然地下降了。团支书向班主任提议,由班上各科尖子组成辅导小组。班主任当然很高兴同学们有这么高的学习热情,欣然允诺。数学小组的组长当然是数学方面当仁不让的吴仁。于是数学小组的活动一直持续到高考前一天。当然,最后只有两名组员。高考后,天各一方的命运降临到他们头上。相约到公园玩,玩得不开心。回家时,两只小手拉到了一起。最后,都留下了青春的第一滴眼泪。上大学,通信,不到半年,信断了。谈不上分手,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结合过。按照成年人的标准来看。第二个女人是大学同学。一个活泼的姑娘,爱说爱笑,偏偏看上了吴仁。在舍友怂恿下,喝醉了的吴仁终于写了平生第一封情书。当然是集体劳动的结晶,也侵犯了的小仲马、莎士比亚和柳永的版权。然后就恋爱了,看电影、吃宵夜,手牵手,礼节性的接吻……然后就结束了,因为帅哥这种男人痛恨的动物出现了。第三个女人。是失恋后在学校的舞厅认识的,一个高年级的女生,长相一般,但很时髦。一切的发生都符合吴仁当时的生理和心理需要。不到三个月,两人的关系就非同一般,吴仁在他那里学会了一个所谓坏男人必须具备的基础知识和基本技巧。不到五个月,分手。因为那女孩说吴仁——“没情调”。这的确是无可反驳的分手的最好理由这次失恋并没有让吴仁太难过。这在预料之中,第一次失恋是创伤,第二次失恋是致命的创伤,第三次失恋——就习惯了。第四个女人。是工作后别人介绍的对象,这时吴仁已经有些情场老手的风度,他不用写情书用嘴就能说出一串串的甜言蜜语。姑娘和他交往了三年,每两周见面一次,最后,吴仁决定离开她,因为那姑娘“没有激情”。这种分手理由行近侮辱,颇有影射对方性心理或生理机能障碍的嫌疑,但也是无可挑剔、斩钉截铁的。第五个女人。就是妻子。一个贤惠的女孩,当时两人年龄都大了。谈了两年的恋爱,就结婚了。然后生孩子。妻子是一个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找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的女人。“她就像水,没什么味道,但却是生命必须的。”吴仁这么说。第六个女人。一次在外地的会议上认识的,是个女强人。很会打扮,也很会交际。他们发生了闪电般的一夜情。然后就电话联系,借其他的出差机会偶尔见几次面。吴仁说:“她有很多的情人,不止我一个。我们之间只有纯粹的肉体关系。”从第43次治疗开始,沉默越来越多。一次,张君打破沉默说:“我感到我们的治疗像一台老式唱机在放坏了的唱片,咿呀咿呀总在重复,但就是进入不了下一道音轨,你觉得呢?”吴仁淡然一笑,又讲了他的六个女人的事,这一次,他有些感伤。此后不久,张君暴露了自己一次失恋的经历,吴仁的反应是沉默。听到这里我想,治疗的关键时刻要到了,因为鲁老先生的经验告诉我们,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发。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导火索是张君在第51次治疗时的一句话:“我感到你好像觉得你的生活是很无聊的。”当时吴仁突然发火了,说:“不是这样,我从来没这么想过。”然后就起身离开了治疗室。这时他唯一一次提前主动结束治疗。我问张君当时是怎么想到说这句话的,他说:“他的话就像卡夫卡的《城堡》。我一次又一次感到他内心应该是酸楚、厌烦的。其他事也提供了一些线索,如他找情人这件事。”一月后,吴仁出现了,他一进治疗室就坐下,闭上眼睛,滔滔不绝地讲。我想还是把他的话直接写出来的比较好。“你上次说错了,我没有感到无聊。我生活中还有一次真正的恋爱,我觉得那才是我的初恋,我一生一次的初恋。我不把她和其他六个女人相提并论,因为她是如此的独特。……大二那年的暑假,我到大连的姑妈家度假,姑妈家的对面是一家教堂,姑妈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常带我到里面去。一次教事活动中,我去做义工,认识了一群修女,好像那里的许多基督徒都喜欢把他们的子女送到教会里待一段时间,就像傣族喜欢把孩子送去当一段时间的和尚一样。他们听说我是从外地来的,就叫我有空找他们玩,原来他们几个住在教会的房子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过了几天,我闲着没事,就去找他们。他们住的地方是那种老式哥特式的建筑,有长长的黝黑的走廊。敲门之后,开门的是一个大眼睛的、清秀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问我找谁,我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她说他们都出去了,叫我进去等一会。我就进了宿舍,坐了一会,她说我们来下棋吧,我就和她下围棋,她不是我的对手,就说下五子棋吧,我还是赢了她。她就说不下了,我们聊天吧,聊了一阵子,她知道我找其他人只不过是想找个人陪我到处玩玩。就笑了:‘要找导游,何必这么傻等,我带你去玩吧。’她就带我到大街上玩,大连很美丽,海边有许多各国样式的别墅。她说:‘要是我哪天能住进这些房子里就好了。’我说:’这些房子有什么好,给我住我都不住。’她惊奇地瞪大眼睛问我:’那你想住什么地方?’我说:‘天堂!’她笑了,说:‘地狱离你更近。’我也笑了,说:‘对,很近,就在我旁边。’她愣了一下,突然脸红了,笑着打我。后来我才知道,‘地狱’在《十日谈》里有淫秽的含意。……后来我们就常出去玩,一开始,她同舍的修女们常拿我们打趣。但她好像对此根本不在乎,我当然也就显得很大方。到后来,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了。其中的原因我想您知道——没有人愿意被冷落。暑假,学生最盼望和最害怕的时期就要过去,再有一周我就要和她分离。那天我告诉了她,第二天我就要离开,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那是一部爱情片,那部影片像所有的爱情片一样无聊,充满谎言和学生气的幻想,但我们都哭了。回家的时候,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走到离她的宿舍的一个广场时,她说我们坐一会吧。那是一个不大但很温馨的广场,广场上时常有鸽子会来乞食,停在你的肩上或手上,那些鸽子从来不知道人的可怕,就像当时的我和她一样。那时候万籁俱寂,风儿平息,落日只剩下了一抹依稀的红,玫瑰黄的月亮在苍白的天空中。那是多么奇妙的情景,太阳还没落,月亮就出来了。她说她学了武术,会点穴。我说我不信。她就说给我点穴,然后她就使劲点我的穴道,先是手上的,然后是背上的。她咬紧了牙齿使劲点,问我痛不痛。我也咬紧牙齿说自己不痛,她那种努力、着急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就像一只在玩弄线球的小猫,就算痛死,我也愿意再看一下她这样可爱的表情……突然她哭了,说:‘你怎么不痛呢,你怎么不痛呢’。我慌了神,连忙解释,实际上我痛得要命,只不过是忍住不说。她笑了,在夕阳下,一张挂着泪水的美女的笑脸,我愣愣地看着她,她也不说话。我们的嘴唇自然接上了,我的亲吻吮吸出她的整个过去和未来,我紧抓住她的手,不让生命将她脱离那个时刻。时间不再流动。 我的双臂将她环抱, 从那一刻的边缘坠入虚无,或永恒或任何什么。我们相爱了!虽然什么都没说。后来她来送我,我们少年的泪水流成了一条河流。我们疯狂的写信,就像爱空气一样地爱着对方,写情书成了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第二年的暑假,我们又见面了,这一次我们确定了关系,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夏天的夜晚,我们躺在海边,海中的怪兽和鸟儿都沉沉入睡。点点星光,夜幕低垂,海洋静静躺着,没有一丝声响。她的搂抱是是那么的热情,好像要把我压进她的骨头,我咬她啃她吮她,我要她彻底地融入我的灵魂。那一个夜晚是属于我们的,我们不需要语言就能思考,不需要意义就会喃喃耳语。没有无情的严冬寒风能够冻僵我们的记忆,没有酷热的赤道太阳能够枯死我们的回忆,那是我们的,而且只是我们的夜晚和铺满玫瑰的床。但是,狂暴的快乐将会产生狂暴的结局,正像火和火药的亲吻,就在最得意的一刹那烟消云散。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谁能想到,我和她的分别是如此的迅速。逐渐她的来信越来越少,她说是因为是实习太忙,她是那边某个海洋大学的学生。他们那一个大专班都是为法国某个公司培训的,坐海洋生物的多态性研究。他们的实习就是到海上做工,采集海洋生物,做成标本。虽然我不太高兴,但还是经常的写信给她。但她的回信越来越冷淡,我生气了,和她在信里吵了起来。她说,一切都不好解释,希望抽空去见她。那年的寒假,我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自己借钱去了青岛——她实习的地方。她在一艘法国人的船上工作,每天都要出海,她和其他人要潜到深海去采集标本。奇怪的是,见到我之后,她笑得很灿烂,根本不提我们之间的争吵,我提起时,她说那只是误会,因为我们相隔太远了……我们一起疯狂地玩,疯狂地*爱只到黎明……他们戴着彼此的面孔,对不起,说岔了……她常带我到船上去,和那些法国的水手、生物学家一起喝酒、聊天。但我总觉得她有些变化,因为她是那么开朗……她的快乐暗伏着命运的弓箭,没有痛苦的快乐,就像没有影子的人一样是疯狂、罪恶的。但我没能找到蛛丝马迹,除了有一次她跳舞时把头靠在保罗的肩上。……保罗是她的指导教师,和她共一个小组,但这实在太普通了。我的疑心烟消云散,但送我的时候,就在火车开动的时候,她哭了,大叫着说:‘我爱你,永远、永远爱你!’……后来才知道,她的微笑是蜘蛛的叮咬,是谋杀者的企图,她的每一瞥都是嘴角里心怀叵测的幽灵,她的爱抚是流浪汉最后的希望……回到家就收到了她的信,她和保罗早就同居了,她决定结束我们的关系。……女人啊,她是天生的演员,她装出爱我爱得那么深,我还记得,在青岛时,我们一起坐在小舟上,我捧起一把水,水中有星光像钻石在闪烁,我对她说:‘现在没钱买钻戒给你,我给你满天的星星吧!’她扑到我怀里,眼中的泪水像星星一样的熠熠闪烁,她说:‘我不要钻戒,不要星星,只要和你一辈子这样!’。而那时,她正和她的法国老师保罗同居!!!我彻底的失控了,吸烟、喝酒,每天都到舞厅里跳舞,我要找个女人报复,我的第三个女人就是这样找到的……她寄来的每一封信我都不看就撕了。没多久,她也不来信了。我估计也是这样,实际上她只是感到内疚才给我写信。一年很快过去,我也实习了,就在这时,她又频繁地给我来信,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了这些信,每一封都在强调她还爱我,希望和我见面,每逢信都写得很白、很直。但碎了的心是无法复原的,再说我根本不相信那些话了,我已经学会像石头那样的生活。这些信一封也没回,后来也不来了。突然,不久后来了封电报,是保罗来的,说她病危了,希望我去见她一面。那时我正忙于实习后的考试,过了两周,才去见他们。一下车,就打她的电话,没想到是保罗接的。保罗开车来接我,把我直接带到、带到他们的住所,那是一幢靠海的别墅,他们那个行业的人都很有钱,随便一个水手都可以算中国的富翁。一路上,保罗和我一句话没说,我不想和这个抢走我的女人的人说话。进屋没坐稳,我就问她在那里,保罗他告诉我,说她已经、咳,已经死了……我急了,说他骗我,保罗什么也没说,只是悲哀的看着我,那天,我们俩一直在喝酒,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有一次从深水中入船舱时,有一个失误的操作,好像是,嗯……没有开一个减压阀门,立即极大的压差让她出现了肺水肿。抢救无效,她死了。保罗说,死之前,她一直呼唤我的名字。我愤怒的要爆炸了,责问保罗为什么不照顾好她。保罗也着急了,用他那不算流畅的英语和我吵了起来,好长时间,我才听懂他说什么,原来,她一直爱着我,他之所以和保罗要好,是因为保罗满足了她的梦想,让她住在海边的别墅。但没有爱的别墅只会让人更空虚,她一直想着的是我。保罗拿出一个本子给我,那时她的日记,每一篇几乎都有我的名字,我写给她的每一封信都认真地粘在日记本上,在日记里,她回了我的每封信。保罗还带我看了她的房间,我再也忍不住而痛哭了,她的房间里又一条横幅,写着‘现在没钱买钻戒给你,我给你满天的星星吧!’保罗说:‘我和她说过,迟早你会回到她的身边,我们早就没住在一起,我只是照料她的生活,我们一直等着你回来对他说这句话。’ 第二天,我和保罗在她的骨灰盒前烧了她的日记,和我写给她的信,心里只有一句话,我不想重复了……就在我要走前,保罗对我说他一直怀疑她是自杀的,因为那种常识性的错误是任何潜水员都不会犯的。我想,她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我永远的爱人,我一生一次的初恋。” 然后吴仁在治疗室里痛快地哭了。“然后呢?”我当时好奇的问张君。“然后他就再也没来,只是我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把他的故事写成文章,他同意了,我们就签了协定。”张君说。“你觉得他说我再也不想重复了是什么意思?”张君问我。“是说他再也不想重复讲这个故事了吧?”我说。“可这句话显得有些没头没脑,他那时候怎么知道自己会对别人讲他的故事呢?”“是啊,这句话象是对你说的。”然后我很失望地就写了这个故事,写好后,自己都觉得意犹未尽,就把这篇文章摆下了。没想到,又发生了一件事。三个半月后,吴仁来信了,信中这样写道——“张医生,有件事必须得告诉你,因为我不愿意再欺骗其他人了。我说的那个一生一次的初恋实际上没有那么夸张。我的确到过大连,也和一群修女处得不错,她是那一群人中的一个,我们玩的时候,总是有其他人的,唯一的一次我拉了她的手,大约有几十秒,后来她甩脱了我的手。我给她写过几封信,她没有回信,我们就结束了。此后再也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她的情况。那天本来是准备来嘲笑你的,我从三毛、莎士比亚、还有几个诗人那里胡乱拼凑了一个故事,准备讲完后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编的,然后看看你的尴尬的表情。来报复你说我的生活无聊。没想到,讲着讲着,我居然认为这个故事是真的了。而且,我真的哭了。回到家,一直觉得这不可思议,我居然为一个自己编的虚假的故事哭了。几个星期,这种穿透灵魂的痛苦都没有消除。我开始渐渐的明白,这个故事一直隐藏在我的心里,我的一生都隐藏在这个故事的背后,而我一直不能、不敢说出这个故事,因为说出来,就意味着我要看到自己是生活在怎样的一种可笑的少年情怀中。这个故事可以说是我以往生活的动力和源泉,正因为有了这个我不知道的又是属于我的故事,我才能够忍受自己生活的庸俗和无聊。我是一个孩子,总告诉自己生活中有美好的事情值得我回忆,总以为在某个地方有个白雪公主在为我沉睡。其实,我的生活就是如此的平淡,像黑白电影一样,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惊心动魄、值得告诸天下的片断。这让我感到无聊和焦虑,可我从来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人生,而是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把生活偷换了。这就像吸毒一样,每个故事给我暂时的安慰,但人生的真相却在故事的背后沉默地屹立,终于,我知道故事是要结束的。现在,我开始可以不再逃避我平淡的人生了,这其中有你张医生一半的功劳,要不是你发现了我当时真正的内心活动,我也许还要像个发白日梦的高中生一样活下去,每隔一段时间,就感到莫名其妙的焦虑和痛楚。原来,这要放弃那些幻想,才发觉平淡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我说:“这件事实在太滑稽!”张君说:“滑稽的背后是痛楚。”恐怖马路的爱情故事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心经》我最喜欢唱的歌是《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这种独立精神让我如痴如醉。很多次听着唐朝乐队改变的重金属版本的《国际歌》,我都会热血沸腾,同时感慨自己生长在一个没有革命和英雄的年代。我姓姚,叫姚宏川,职业是心理医生。那时候我认为,神仙鬼怪,先贤圣哲都是人们幻想出来的。却不知道,对于心灵来说,幻想更具有真实的品性。直到后来,我突然发觉原来我是靠渴望革命让自己脱离群众的,我一直是个具有小农劣根性的假小资产阶级。最俗气的人往往拒绝庸俗,就像最不具有革命彻底性的人往往革命热情最高。做了心理医生以后,很多人似乎把我当作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上帝,超凡脱俗的隐者。一次和爱人拌嘴,她居然也说:“你这心理医生怎么一点风度都没有!”至于其他人在发觉原来我是大俗人时倍感失落和焦虑的例子就数不胜数了——“你也吃臭豆腐啊?”,“你也买水货啊?”,“你也炒股啊!”,“你也看这样的碟子啊!”好像心理医生就不应有七情六欲,心理医生就不是饮食男女一样。我突然发觉,原来我当初干这一行潜意识动机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这个职业于我的意义,就像一条破洞牛仔裤于一个少年的意义一样。不得不承认,我是人,普通人。有恨、有爱。做了心理医生,我还是人。我曾经爱过燕云,也恨过她,但她根本不知道。燕云是来找我咨询的客人。 那年的夏天据说是五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骄阳把天空照得耀眼,象一盏探照灯挂在空中,让人不敢直视。路边树木的细枝一动不动,树影缩成了一团,蒙着一层尘土的叶子都蔫蔫地打卷了。柏油路面也被晒得软软的,向远方望去,寂静无人的马路上,似乎有一片透明的蒸气在升腾。那段时间来做咨询的人特别少。偶尔来的几个,大都是汗流浃背,急匆匆地冲进治疗室就一屁股坐下,呼哧呼哧地喘气。我却不感到热。那段时间正在读禅宗的书,自信心外无寒暑,心如古井水,波澜誓不起,觉得自己已达到了老僧入定的状态。在治疗中,我时常带着镇定的微笑俯瞰被热浪逼迫的狼狈不堪的芸芸众生,听着他们那些执迷不悟的故事。燕云像一只刚在清泉里沐浴过的白孔雀飞了进来,翅膀收紧,缓缓降落,环顾四周,梳理羽毛。优雅,从容。一头乌黑的直发,在后脑挽成一个圆形,使得白净的脖颈变得修长,羽白色的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丰满的肩部。她轻轻地坐在沙发上,一双大眼睛停留在我这里,脸上、眼里都是笑意,是那种矜持地笑,让人感觉温暖、友好,又不唐突。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是好。她说话了:“姚医生,你好!我叫燕云,燕子的燕,云彩的云。”我这才缓过神来,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姓姚的?”她笑了笑,说:“我看过你的书——《女性心理分析》!”我忙说:“哦,那本书写得很差。”“姚医生谦虚了,好多话说到了我心里。”我又觉得无话可说了,沉默了一阵。她问:“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说:“你喜欢,哦,你希望我怎么来帮助你呢?”她笑了,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个有意思的口误。多年以后,我重新看这个咨询记录时,才发觉,我被她扰动的心弦实际上在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鸣响,而不是从这个口误开始。我问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和她讨论我写的书,这些谈话内容其实反映了我潜意识中的愿望:我注重她的外貌,我和她讨论我,我很在意她对我的看法,而不是像心理医生一样关注的是她的心理问题。我沉默,忘记了心理医生最基本的问诊技巧,反映了我其实不想把我和她的关系定位为医生—患者的关系。我的口误是把“你希望”说成了“你喜欢”,我当时想问的是什么呢?是“你喜欢我吗?”!总而言之,我对她一见钟情。“你是医生,你已经有妻子了,你不能爱她,这是不道德的,违反心理治疗师行规的。”很多次和她做咨询时,我内心都这么对自己说。 燕云告诉了我她来咨询的原因,一年以前,她开始莫名其妙地害怕过马路,一过马路,就有很强烈的呕吐的感觉,有时真的就吐了起来,同时还感到头晕、心慌、出汗。她知道这种恐惧是过分的或不必要的,但不能控制。……“一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吗?”“没有!”“那在你过马路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想,就是一过马路就想吐。”“这种想吐的感觉在什么情况下会好些,什么情况下会恶化呢?”“过那些人少的、不太繁忙的马路就好些,人多的时候就不行。” ……我一句句像个机器人一般问着,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心理诱因。看来,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场所恐怖症罢了。对这种疾病比较适合的治疗方法是系统脱敏法。于是,我和她一起排列了一个脱敏表:从不感到恐怖的情景一直到极端恐怖的情景排列出来。结合放松训练,一个情景接一个情景地训练。二十几次后,她的大部分情况的缓解了。随着治疗的进行,我越来越感觉她的诱惑,那一双顾盼生姿的秋波时常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我听说过,这样的眼光代表什么——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只要超过五秒,那就表示他们之间有感情,要么是爱,要么是恨。燕云当然是没有理由恨我的。每次治疗开始总有几分钟她要和我聊些家常,天气啊,最近的心情啊,治疗结束后也总爱延长几分钟,有几次问起了我私生活的情况,听说我已经结婚了,她轻轻叹口气,幽幽地盯着我,喃喃道:“结婚了……”让我很不自然。那段时间,我开始相信世界上的确有无缘无故的爱了。治疗就快接近尾声了,她已经对大部分情境不再感到恐怖。但有一个情况怎么也好不了,每次走到一条叫曙林街的地方,她就会头晕目眩,呕吐不止。甚至说到“曙林”这两个字都会让她浑身发抖,但只要不提这两个字那就一切很好,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治疗碰到了难题:50分钟的时间,要是不谈“曙林街”的话,我们做在那里又干什么呢?要是提曙林街的话,她会立即打断我,叫我别提。怎么办呢?……她似乎看出了我的苦恼,向我建议:“不是有种暴露疗法吗,你陪我到曙林街实地暴露一下怎么样?”。我立即摇头。实际上,发明系统脱敏疗法的大师伍尔帕早就说过,实境( in vivo)脱敏比想象脱敏效果好,但是让我不能陪她到曙林街的原因有两点:一,这种方法可能会要几个小时,我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时间陪她;二,我无法想象陪她离开了治疗室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她又目光深远地看着我,说:“你好像总躲着我!”,说得我六神无主。连忙念了几遍当时正在看的《波罗密多心经》上的那一段“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才镇定下来,告诉她,我没躲她,我是她的治疗师,怎么可能躲她?实际上,恐惧是掩盖爱意的良策,就像仇恨是治疗思慕的良方一样。接着,她的症状开始复发了,本来已经不害怕的情景又开始害怕,系统脱敏也不管用了。一次治疗中,她提出让她握着我的手,说她的焦虑和恐惧可能会好些。我拒绝。她就娇嗔道:“人家不过是握一下手嘛,又不是干什么坏事, 那么紧张,至于吗?”我没办法,只好伸出食指和中指让她握住。我们就那样像五十年代的恋人一样勾着手指头做放松训练,每次治疗我都希望有人来敲门,做完治疗回家就像做了贼一样,觉得对不起妻子,看到同事们都觉得不舒服,她在治疗中倒是放松了,不焦虑、紧张了,恐怖症的症状缓解了。我却如坐针毡,怀疑自己快得恐怖症了。直到有一天,我梦到她时,我恍然大悟:我爱上她了,而且爱得很深。阿弥陀佛,上帝和弗洛伊德都治不好这种叫爱情的病!我的潜意识很不道德。但正是我的道德让我紧张、焦虑。人即是矛盾。终于,一次治疗时,她来了之后,一言不发,低着头。我就问她情况怎么样,她说很好,只是不能去曙林街,但说这条街的名字已经没问题了。沉默了一会,她猛地抬起头,对我说:“姚医生,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吗?”我忙说不能。她说:“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在治疗室可以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出了治疗室就不行呢?我只想做你的一个普通朋友,没什么别的想法。”我心如乱麻,但还是对她说,“这是为了你好,如果我成了你的朋友,我们的治疗就无效了。这样的经验和教训在心理治疗界太多了。”她看着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个负责的医生,负责的男人。你和其他男人真不一样。”顿了一顿,她长叹一口气,靠在沙发上,说,“有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值得我信任,我已经不敢相信男人了。不过今天我想告诉你。我, 我,……我其实不是公司里的秘书,我没有工作。其实,我是个小蜜,也就是二奶。那个男人在台湾,常来这边做生意。几年前我认识了他。那时候我在酒吧里做三陪,其实什么三陪,我是那种出台的小姐,就是妓女。”说着,她的眼泪如雨而下。“你知道做三陪女是什么滋味吗?每天10点钟上班,一直工作到凌晨,有时候出台的话,就整晚都别想睡了。……”接着,她向我详细描述了男人们是如何蹂躏她、折磨她的,那些描述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愿意写出来,害怕造成精神污染。总之,她过着一种地狱般的生活,丧失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绝望到了甚至自杀都懒得动手的地步。讲着讲着,我不知怎么,突然感到无比的愤怒,痛恨眼前的这个女人,我对她所有美好的印象都消失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居然去做了妓女!我真想对她怒吼: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去做妓女?但我忍住自己的怒火,什么也没说。那天,她哭着走出了治疗室。那次治疗后,我知道我不能再和她这样暧昧下去。我需要督导,但我所在的精神卫生中心我自己就是心理治疗领域的一把手,我还给其他年轻医生做督导呢。只好打电话给另一个地区的一位我深信的治疗师。她听完我报告后,问了我很多问题,最后告诉我:“显然,你爱上了一个让你失望的女人,电话里不方便,有两个问题是不需要你现在回答的,你可以考虑一下:在你生命中还有没有其他女人是你深爱的,但又和其他男人发生了关系的吗? 你在知道自己爱上她以后,怎么没有提出转诊呢?”后来我想了一下,觉得的确有道理,她的故事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女友,她也欺骗了我,在和我谈恋爱的时候还和他们学校的老师同居,至今我想起这件事还是隐隐做痛,而且,她的笑容很像我的初恋女友。我明知到自己不适合作她的治疗师还硬撑着,自然也是希望通过这次治疗能够重温初恋。但那次治疗后,燕云就再也没来做治疗。我想将功补过的愿望落空了。……两个月过去了,夏天的酷暑和突如其来的爱情一起开始远离我的记忆。淡忘,是我保持心理健康的方法之一。那天下晚班,我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喝咖啡。我有个习惯,下班后去喝杯咖啡,等到自己能够把治疗带来的负面情绪理清楚之后再回家,以免把负面情绪传染给妻子。顺便读几页闲书,那天正读到一首古诗,“寺里山因花得名,繁英不见草纵横。 栽培剪伐须勤力,花易凋零草易生。”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姚医生,你好!” 我浑身一震,这是燕云!抬起头,还是那张笑嫣如花的脸,还是那双波光流丽的眼。“我叫燕云,燕子的燕,云彩的云。你还记得我吗?姚医生!”“哦,记得,记得!”“我可以坐吗?”她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还没等我回答,自己就坐了下来,又神态自若地给自己点了杯饮料。我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公共场所,不是治疗室,我无权要求她不要坐在我对面啊!现在想起来,我当时这么想到像是个罪犯忙着替自己开脱一样。燕云接着开始问我最近怎么样?家里人好吗?工作还是那么忙吗?要我好好保重,不要太累了。又和我谈起我正在读的古诗,我的书。谈着谈着,我们俩越谈越投机,突然我醒悟过来,这哪里像是一个咨询者和治疗师在谈话,分明是两个关系暧昧的老同学见面。不由想起了另外一位治疗师的话,我是在她那里找初恋的感觉!(不过现在我又想起来,另外一个心理治疗师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从来就没说过我在她那里找初恋感觉。)于是我对她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我想以后我们最好还是在治疗室见面。”她猛地低下了头,不说话,几秒钟后,毅然抬起了头,泪水在那双大眼睛里打转,她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疑惑,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哀求着说:“不要走好嘛,求你了!我就说几句话。”我一下心软,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我,……很喜欢你,你明白吗?”我又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爱上治疗师,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忍不住。从来没有男人像你一样对我那么好,那么耐心,那么尊重我。其他男人认识我不到十分钟就动手动脚了……姚医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感觉得到,你对我也有好感。每次治疗我都想对你说这些话,但我说不出来。你实在太严肃了。每天回家我都想你,然后盼望着下一次治疗时间的来临。只要能看见你,我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只想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哪怕一星期只有一小时都行。好几次都梦见你,我告诉自己我不能这样陷下去。所以我不来做治疗了,但你不知道我只两个月是怎么过的。脑子里都是你的样子,你的声音。我忍了,我恨自己。但我忍不住。我悄悄来到你们的医院,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只要远远地看你一眼,就满足了。我跟着你,好多次都想和你说话,但你周围总有同事。今天好不容易彩灯到这个机会。宏川,我知道你有家室了,我也不想破坏你的家庭,我们就做情人好吗?我保证不会干扰你的生活的?好嘛,答应我,求你了!”“那你的那个……”话才出口,我立即意识到自己错了。“你是说那个包我的台商,我两年前就和他分手了,现在我单身一人。”她急切地说。我脑海里像计算机一样啪啪啪地打出几行字:一,燕云的恐怖症就是出现在差不多两年以前,但她第一次做治疗时并没有告诉我她和台商已经分手了这件事;二,我对燕云仍不能忘情,我想问那个台商的情况是因为我潜意识中把他当作了竞争对手了;三,她对我的爱很可能像我对她的爱一样,是以前爱情的阴影造成的,这不是真正的爱情,而是精神分析学上说的“移情”;(作者注:当然了,这位姚医生从来不会想到也许从来没有什么爱情,一切都是移情,或者确切的说,转移。)四,我们的治疗应该继续,我应该帮助她走出“移情”的阴影,这一次我会换一种姿态,我的潜意识中的感情不会再影响我了;五,今天晚上我不能让她太失望,但也绝对不能让她心想事成,那是害她!于是,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一边把她的手从我手上慢慢挪开,一边缓缓地说:“我感觉得到你对我的情感,也能感到我自己对你的情感。就我自己来说,我的确对你曾经有过好感,但那种感情并不是爱情,而是过去一段感情的阴影,我现在才刚刚明白。也许你对我的情感,以前你也经历过。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情人来填补过去的空缺,而是一个治疗师来帮助你走出过去那段感情带来的创伤。”她立即面红了,嚅嗫着说:“你,你是嫌弃我吗?因为我的过去,我做过三陪,但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我会变好的,相信我好吗?我真的改了!”我轻轻的说,“我并不觉得你做过三陪小姐会妨碍我们的心理治疗,你当时可能也是迫不得已,我说的过去不是指这件事情,而是指你过去的感情生活。”她失望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那么说你是不要我了?只想做我的治疗师,不做男朋友,啊?哼,你不想要我,好多男人想要我我都不给呢!”我是捏着汗说完下面这段话的,我知道,这时候一句话说错,她不但恐怖症好不了,很可能从此就堕落下去,“我能理解你现在可能是很失望,觉得被人抛弃了。如果我是你,也会有同样的感受的。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并没有要抛弃你的意思,相反,我很乐意接受你,和你一起寻找造成你痛苦的原因,帮助你,让你在以后的生活中能够真正地寻找到爱和温暖。我的确想像个心理治疗师那样地来帮助你,也请你相信我,好吗?”她平静了一些,含着泪花说,“谢谢,我相信你。我以后不会再提这样的要求了。姚医生,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我们今晚不要做医生和病人好不好,过了今晚,我还是你的病人,你还是我的医生。陪陪我,我今晚太寂寞了,陪我看场电影吧,然后我们去我家聊聊天,我保证十一点前放你回家。”我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拒绝你的话,你今晚会很焦虑。但我也知道,要是我今晚陪你的话,你也许一时会满足,但过后只会让你更痛苦。我不愿意伤害你,你能理解吗?”她沉思了半晌,说:“我能理解,我没看错人,你的确是位好医生。也许你真的和我上床了,我反而会看不起你,觉得你和其他男人没什么不同。好吧,我们不去我家,就看场电影,这总可以吧?”她俏皮地对我眨眨眼。我笑笑说,“你也别把我想象的太美好了。我也不是坐怀不乱的圣贤,我也经不起诱惑。你还是不要诱惑我。”她抬起水杯一饮而尽,说:“好,我也无话可说了,下星期见,我来做治疗。”……一周后她来时显得有些憔悴,一坐下来,就说:“这件事情压在心里好久了,不知道和我的恐怖症有没有关系。……那时候我的那个‘老公’玩我玩腻了,就想换个新鲜的,我倒也不在乎,反正我拿他的钱也够我舒舒服服活个十多年了。和他分手后,我成天呆在家里,有天看电视,我看到了他的名字——我的第一个男朋友,电视广告说他的汽车修理公司如何如何好。我打了他的电话,果然是他,我们就见了面。哦,还是从头讲吧。我出生在利望县,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县城,和个大村子差不多。我们两家是两隔壁,他爸爸也是开汽车修理店的,我们家是开小旅馆的。我们从小长大,青梅竹马,大家都说我们以后该结婚,我们也这么想。我们那个小县城基本没什么东西,每天的生活都一模一样,天空是灰的,太阳是灰的,人也是灰的。我们时常在一起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星星幻想我们以后的生活,他说他以后娶我,带我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小城,只要有一点点钱就够了,他可以买一辆旧车,我们驾着车到城里去,到那个没有黑夜,五光十色的地方,他做老板,我坐老板娘,带孩子。我们成天就谈这件事情。两个人都不觉得烦。有时候我们还想入非非,他说我漂亮,到城里可以做明星,我说他有头脑,可能会成大老板。我们都会成为大人物的!一次,我们想得高兴对着星星大叫。我初三毕业就辍学了,我爸爸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我和妈妈。他说,女人不需要读太多书,嫌我读高中是浪费钱。那年我十七,他十八,正准备高考,他成绩很好,全县都知道,他一定能考上的。有一天,我回家,他叫我去他家开一辆跑车,那是一辆红色的宝时捷,是过路的客人送来他家洗车的,他兴致勃勃地对我背那些汽车的专业术语,什么几缸,冲程,一秒内加速度,他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车,兴奋地绕着车跑来跑去。到晚饭时间,我回家看到爸爸正在陪着三个人喝酒,其中有一个人好像是车主,另外两个可能是保镖。我一进去,他们的眼睛就在我身上睃来睃去,和爸爸嘀咕什么。后来,我爸爸醉醺醺的来到我屋里,说叫我今晚过去陪陪陈老板。我当时就吓哭了,以前也有客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但爸爸都没答应,但这次爸爸说人家开价15万,够我们家一辈子用的了,值。但我说不管多少,我都不愿。爸爸生气了,就把我吊起来打,全身都打青了,我又哭又喊,妈妈也来了,他连妈妈一起打,后来他嫌不过瘾,又把我脱光了嘴里堵上毛巾打。最后他说,反正你今晚是做定了,然后又陪客人去喝酒。妈妈后来悄悄地来放了我,叫我快跑。我立即跑到他们家,告诉了他,他眼睛一下就红了,拿了刀要杀我爸爸和客人。我劝住他,说打不过的,叫他快带我跑,反正我爸爸迟早要让我当妓女,我们干脆跑到城里算了,任何一个地方都比我家要好。他立即说好,然后,他就找那个老板,说帮他清洗一下车里面,找他借钥匙,那老板也喝醉了,就给了他。我们跳上车,一溜烟地就跑了。他从小跟他爸学开车,车技很好,那辆车快得像飞一样,我们一路高声唱歌,直到嗓子唱哑。然后我累了,就轻轻靠在他肩上,他的身体散发着男人的热气和汗气,很舒服。车跑着跑着,能看到城市的灯光了,我们又兴奋起来,我们的梦要实现了!我们把车丢在路边,他依依不舍,说,‘燕云,以后我一定买一辆和这一摸一样的车给你,不是偷的,是我用血汗钱买的,买到这样的车,我就娶你。’……到了城里,才知道我们这些乡下人打工是多困难,一开始,我们就像叫花子一样东躲西餐,常饿肚子。有几次,我们没钱,只好买一块钱的炸土豆作一天的粮食。他到建筑队买苦力,我去做了商店的售货员。我当时身份证都没有,完全是靠长相别人才给我工作,当然,这些人没一个怀好心的,男人都一样,都是狗,贱,见到漂亮女人骨头就软了!不管我走到哪里,总有男人看上我,害得他成天和人打架,我和他的工作时常丢了,又找。渐渐地,我不敢去找他,也不敢让他来找我。城市本来就大,我们见一面要转好几趟车。又穷,吃饭都成问题。他住在工棚里,我把所有的夜班都包了。还是穷!哪里有钱,有时间见面?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到了梦寐以求的城市,还是那么悲惨?有次我实在受不了,就去算命,先生告诉我,我命犯桃花,注定这辈子要吃尽男人的苦,而且我命旺克夫,跟我的男人没一个好下场。我以前不信命的,但现在不得不信。我彻定绝望了,当时我们单位有几个故娘,时常去跳舞,他们叫我一起去,去多了,就知道人只要长得美,不愁没钱花……我没办法啊,实在太苦了。不过我也没脸见他了,悄悄离开了他,没和他联系。后来就自暴自弃,做了三陪女,没想到,我为了不做妓女逃出家,最后还是做了妓女。……”她的泪水滚滚而下,泣不成声。“两年前,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他真的是个大老板了,而我,唉……见面后,他问我这么多年去哪里了?为什么当初要离开他?我当时想要欺骗他,但我不能,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他听的时候,脸色铁青,拳头攥的咔咔响。听完后,他一句话没说,哭了。他说:‘燕云,你知道吗,你走后我多少次想自杀!但我想过,你生,我要见你的人,你死,我要见你的尸。见到你的尸,我立即去死。见到你的人,我立即娶你。这十二年,我没结婚,就等着和你见面这一天,我每天都在想这一天。我绝对,绝对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去做了三陪,去做二奶。为什么?为什么?就为了钱,钱对你那么重要?我现在有钱了,有钱了,有钱有什么用?你已经死了,你已经不是燕云了。燕云,求你,走吧!越远越好!’我当时能说什么呢?我没脸见他,只有走,我躲在角落,看着他开车远走。他开的是,是,一辆崭新的红色的宝时捷!……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我躺在他肩上,红色的宝时捷,快得像飞,城市的灯光向我们飞来,我们的那些梦想,他的汗味,他说过,要买这样的车,娶我的。他一定是为了来见我,刚买的车……”……良久,她止住了抽泣。说:“姚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上你了吧!我生命中遇到的男人,只有你和他,没有伤害过我 ,而他,最后还是离开了我。唉……那天你走后,我想了很久,的确,我是在用你做他的替身,谢谢你没有伤害我。说实在的,我也觉得我的恐怖症和他有些关系,就在我们见面后,我就出现了恐怖症。上次和你分手后,我又想起了他,恐怖症有加重了,特别是那条路,一想起就不舒服,就会呕吐。能告诉我,我的病和他有什么关系吗?”我这时已经有些眉目,燕云从离家出走到城市,每一个记忆深刻的创伤情景都和“路”、“车”有关,所以她一见到路,特别是“车”多的“路”就会害怕,因为这些情景会让她的潜意识想起创伤,害怕是自然的,而这可能她自己基本也领悟到了。关键是,她的症状还有两大疑点,“曙林街”与“呕吐”,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我问呕吐让她想起什么?她说想起了母亲,母亲怀弟弟时,吐的很厉害。我接着问她和男友是在什么地方见面的。她说是天元路,这条路不让她感到难受,相反,她现在常到这条路上散步。“那常到曙林街做什么呢?”她说不常到曙林街,只是有时会路过那里。突然,她像被刺了一下,说:“他的名字叫舒麟,和‘曙林’在我们家乡话的发音一样。”我顿时明白了,她的症状是一种仪式化行为,在代表男友舒麟的街道上像一个怀孕的妻子一样地呕吐,她有着中象征的仪式来满足自己和舒麟结婚生子的愿望。于是我问:“那么说你在一个让你想起他地方,做一种怀孕的妻子常做的动作?”她一下子脸红了,看了我一会,说:“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还爱他,为了他生病……”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来做治疗。大概又过了一年多,寄了一封信给我,是一张照片,一家人站在那辆跑车前,燕云抱着个孩子。照片背面写着:“病已痊愈,勿念。我和舒麟的孩子,叫宏云。”如果我是一个知趣的作者的话,故事应该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和读者们都可以带着脑海中留下的凄美的爱情和美好的结局来继续生活。可是实际上,姚宏川医生的故事并没有结束。还有一个不太美好的结局等待着他。他以为他爱上了燕云,其实他的爱也是移花接木的感情,他爱上的是一个风流女人的影子。这个风流女人——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是第一次察觉自己性冲动的孩子看到的母亲。这种对母亲,准确地说,对母亲在自己脑海中的投影的爱恋和愤恨,注定了姚宏川一生一辈子都享受不了爱情,他会在冲突及后悔中耗尽一生,从而冷漠而孤独地死去。如是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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