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主义是一个令人极感兴趣的话题,弗洛伊德对此也表示出了自己的研究兴趣。在《日常生活的心理奥秘》一书的最后一章中他谈到了对机遇与迷信心理学问题的看法,并用潜意识理论对部分极度巧合事件做了合理的解释。我们可以举两个例子。
先来看看弗洛伊德本人的一个例子。
在得到教授头衔后的一天,弗洛伊德走在一条大街上。忽然他心里冒出一串念头:“几个月前我曾治疗过一对夫妇的小女儿,但那对夫妇却不满意我的治疗,转而求助于另一个权威了。我想,这个权威是不可能治好他们女儿的病的,最终他们还要回头来找我,并会对我表示出十二分的信任。但这时我就可以对他们进行报复了。我会对他们说:‘现在我是教授了你们便信任我,但这称呼并没有增加半点的能力。既然当我是讲师时你们不信任我,那我当了教授对你们也没有什么用处。’”正在这时,弗洛伊德的幻想被一声:“晚安,教授”所打断。弗洛伊德抬头看时,正是他刚才想到的那对夫妇。
这可算是一个极度巧合的例子了。但弗洛伊德给出的解释很简单。他写道:“那条街十分笔直宽阔,行人稀少,随便一瞥便可见到二十步远。其实我老早就看到他们两人正迎面走来,但内心却不情愿认他们。经由幻觉,化有为无。然后,幻想随之而起,代替了消失的真相。” 再来看一则弗洛伊德引用的发生在他朋友布列尔身上的事情。
布列尔与太太在一家餐厅吃饭。在交谈中,他忽然停下刚才的话头,说了一句无关的话:“不知道饶医师在匹兹堡干得如何?”他太太惊讶地说:“几秒钟前我也正在想同样的事哪!” 这似乎可作为一个非常典型的心灵感应的事例。作为怀疑论者的布列尔被眩惑了。但是当他们偶然向门口处看时,看到一个与饶医师长得非常像的人。推想一下这个人应该刚从他们的桌前走过。只不过当时两人在一心谈话,意识中都没有注意到他,但视象搅起了对两人共同朋友的想念。在此情况下,两人出现相同的想法便没有奇怪的了。
此外,弗洛伊德提到了另一类神秘现象:一个人到了某处,记忆中从来没有来过,但却有旧地重游之感觉。一些人认为这种“早看过了”的神秘现象可以是感受者的一种错觉。但弗洛伊德从精神分析做出了别具一格的解释。
弗洛伊德说:“这种现象可以用一种精神活动历程来认识,就是潜意识的幻想。简而言之,这种感觉是对潜意识幻想的记忆。” “神秘的熟悉之感可以看作是出自曾有的潜意识幻想。但我们的潜意识常是真假不分的。……每当有熟悉之感时,追究起来总发现与他前一夜梦里忘了的(潜抑的)部分相当。可见,这一现象既可以来自白日梦,也同样可以来自真正的梦境。”由此弗洛伊德写道:当我自己发生“早看过了”的感觉时,我同样向当时的情绪景况来探讨。也可以这么说:“那将是发掘某些幻想(潜意识且不自知者)的好机会,这些幻想当是从前某时候对于改进自己地位的热切期望所造成的。” 不难看到弗洛伊德努力想通过非神秘的方式来试图对神秘现象做出圆满的解答。其中最多的是借助于他的潜意识理论。事实上,在当时他确实有一种期望:有朝一日所有的预兆、心灵感应、灵验、神异、奇迹等等现象“都能归纳到我们的潜意识心智历程里,而不至于太动摇学说的根基。” 但弗洛伊德在对待神秘主义的立场上给人的印象并非总是前后一致的。在晚年他对神秘现象的观点似乎发生了改变。他认为精神分析理论的解释并不能否定神秘现象的存在。在《精神分析新编》中他表明了他的新观点:“精神分析对最令人感兴趣的问题,即这类事情的客观真实性,却不能给予直接的回答。”他还坦率地承认:“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心灵感应。”他不再把目标放在心灵感应存在与否方面,而是打算在不追究这类现象是否存在的前提下,通过精神分析的视角对心灵感应现象做些发挥,将精神分析与心灵感应现象联系在一起。
如他曾将心灵感应现象与释梦的理论联系起来。但他得出的观点是:“梦与心灵感应两者并无多少关系,即使存在所谓心灵感应的梦,也丝毫不能改变我们关于梦的概念。或者说,即便有理由承认心灵感应之存在,也不能改变梦的结构。心灵感应与梦的本质无关。
心灵感应没有对梦的特质提供任何新的解释,梦也没有为心灵感应的客观真实性提供任何直接的证据。而且心灵感应现象与梦绝对没有很密切的联系” 如果弗洛伊德的论述至此为止,我们还容易把握他对神秘主义所持的态度。但事实上,他却又向神秘主义方向迈出了一步。他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与神秘论无关的心理分析,会以明显的方式帮助心灵感应。”对此,他举出几个例子。我们这里仅简述一例。
一位妇女向他提到自己曾在早年找人占卜过。占卜者告诉她说她会在32岁时有两个孩子。在向弗洛伊德讲述此事时,她已经43岁了,且由于重病缠身,根本没有希望生孩子。可见,占卜者的预言根本没有实现。而她所说的这一切既然由于毫无应验,在我们眼中就成了毫无神秘性的胡扯,没有任何继续探究的意义。但弗洛伊德没有就此止步。他注意到数字32与2,并运用精神分析对这两个数字作出了解释。他先从病人那里了解到这两个数字实际上与她的母亲密切相关:她的母亲正是在32岁的时候有了两个孩子。于是弗洛伊德对占卜者的预言做出如下阐述:你会与你的母亲有相同的命运的,因此你也会在32岁时有两个孩子的。由此弗洛伊德认为占卜者的预言之所以打动了病人,是因为这一预言揭示了病人心中最强烈的欲望:她想具有她母亲的命运,她想取代她母亲的位置。
当弗洛伊德的分析进行至此时,我们不禁要说:好了,就此例而言,我本来已经打算嘲笑预言者的瞎说,从而为否定神秘主义添加点砝码的。现在可倒好,你这样一分析,我就要问:占卜者如何能够了解病人的家庭情况,从而用包含两个数字的预言道出病人的最强烈的隐秘的欲望呢?这不是神秘现象是什么呢?借助于精神分析所揭示出来的材料看来是有利于对神秘现象的存在性做出肯定答复了。弗洛伊德的做法不是在通过例子否定神秘主义现象,反倒像是往肯定神秘现象一端加上一个大砝码了。或者简单说,如果没有通过分析,一些神秘性无法得以显现,只是在他的精神分析下才使本来并没有神秘性的事情反而显示出神秘性来。从这一角度出发,弗洛伊德得出结论:“梦的解释和精神分析对神秘论是起援助作用的。正是通过这种方法,不为人知的神秘事情才为人们所知晓。”“一方面,心理分析可以促进对心灵感应的研究。借助于心理分析的解释,我们可以较好地懂得关于心灵感应现象的很多令人困惑的特征。另一方面,很多仍然值得怀疑的现象则可以初步确认为具有心灵感应的性质。” 至此,我们开始产生了困惑。我们已经很难明白弗洛伊德是相信神秘性的事物的存在呢,还是打算否定这种事物的存在性。他在这个问题上越来越留给我们一个模糊的、不确定的印象。
一方面,作为一个具有怀疑倾向,而且接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来说,他倾向于拒绝相信这类事物的存在。看上去他的怀疑主义态度似乎是想推翻那些在他人看来可能是神秘的事物。他明白对一些现象如果相信心灵感应等神秘现象的存在是最为简捷的答案,但他似乎非要尽力寻找不同于这种答案的其他答案,而且他也确实找到了一些不错的答案。同时,弗洛伊德也提到他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心灵感应的梦,而且在他从事心理分析的27年中,也从来没有从他的病人身上观察到一个真正心灵感应的梦。
但在另一方面,又如他本人所承认的那样他“有一种追求神奇事物的隐秘倾向,因而会制造一些神秘的事实。”这使得他有时会倾向于接受这类神奇事物的存在性。他本来非常想并有充分的理由保持严格的不偏不倚的态度的,但当他通过精神分析理论对神秘现象伸出援助之手时,令人感到他是在暗中帮神秘主义一把。在这种情况下如他所说“我是不是给大家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我暗中倾向于支持具有玄妙含义的心灵感应现实?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就感到非常遗憾了,因为要避免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确实太难了。” 为了避免给人留下“作为科学家这种人一生都做着令人尊敬的工作,但到年老时却变得思想虚弱、轻信和迷信宗教”这种印象,他强调说:“至少我还没有变得迷信,我也希望自己还没有陷入轻信。如果一个人在他已走过的人生道路中一直谨慎断言以避免与事实发生令人难堪的冲突,那么他在晚年时就仍应时刻准备尊重新的事实。……我要劝你们对思想传递与心灵感应的客观可能性持更为宽容温和的思想立场。” 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个似乎摇摆不定于两种观念之间的弗洛伊德的形象呢?这个形象如何统一于一个人身上的呢?在这个问题上弗洛伊德所持的是不完全相信但又似乎准备相信的立场与态度。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摇摆于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典型形象。
从个人情感角度出发,弗洛伊德看来是想对神秘现象持肯定态度的。但从理智角度而言,他却不得不要否定自己情感想法的错误。作为理性主义者的弗洛伊德是想努力证明这种现象的不存在。他理性主义的怀疑态度使他要排除掉一切可能的解释。或者说只有一件事情无法用其它任何原因来说明时,他才打算接受这种心灵感应的存在。“我们要做的,仅仅是用至少可以为人们所理解的可能情况代替不知道的和难以理解的东西。”他试图用自己的精神分析知识来理解、解释神秘论那难以理解的东西。然而,问题的复杂性在于鉴于各种局限,我们永远不可能获得对一件所谓神秘现象之背景的通盘了解,因而我们对其的解释总会留有值得怀疑之处。当我们找到各种各样不用借助于神秘论的解释方式时,我们并不能说这就涵盖了一切解释,无论我们的解释如何周全,我们仍然会给神秘论的解释方案留下余地。或者说,我们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说:神秘现象是不存在的。但仍会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神秘现象是存在的。在神秘现象存在的可能性不大这种前提下,如果只靠人的理智做出决定,无疑人们会站在否定其存在一方。但当情感力量介入后情况就有了变化的可能。如果情感在这方面的力量并不强烈,或它基本上持中立之立场,或它本身就站在否定一方,那么最终仍会取否定立场;但如果情感在这方面的力量是强烈的,那么这种情感的介入就会使本来悬殊的争斗发生根本性的转变:或使两方变得势均力敌,或会发生大逆转,使肯定神秘现象存在一方反败为胜。由此我们可以明白:在对神秘现象是否存在的争论中,涉及到的不单单是说理问题,因为在做出最终决定的时刻,情感力量会介入其中。
当想到象弗洛伊德这样的科学信徒仍然会持这种摇摆不定之立场时,我们或许就能明白在科学Vs神秘之争中,科学要想获得全胜之结局尚是遥遥无期之事——或许这根本就是一个一代代人要永远争论下去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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