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前途难以预测。慢慢脱下睡衣，套上米色的连衣裙，镜子里的女人表情木讷，像一张渗水的白棉纸，静谧中，有睫毛抖动的声音。他坐在靠窗的桌边，喝着一杯苏打水，幽暗闪烁的灯里，他的面孔模糊不清。她想他没认出他，在她进入他视线的第一刻。
泥巴并没有醉，甚至没一点酒的意思，清水松了口气。“怎么了，有些害羞？
”他笑道。趁他去洗手间，点起烟，慢慢抽着。他过来吓一跳：“女孩子抽烟不好。你漂亮了，和我的印象一点也不一样。”“是吗？”她虚着眼，看着袅袅的烟。他的眼睛过于明亮，以致她不能正视他。这个晚上，他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喃喃说了一些胡话。明天早上他就会忘记的，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现场秀。
很节制，尽管有喜欢的咖啡和茶点，但她只要了一壶玫瑰花茶，加一点点糖。晚上吃东西要胖的。这茶看上去很美，精致的透明玻璃壶中，幼小的花蕾濡着嫩嫩的粉红，在水中优雅地一沉一浮，但原味是酸涩的，甚至浅尝也有上当受骗之感。就像某种东西，只能看，不能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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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咖啡后，竟好久没联系，有几次，她已经按了他的号码，又收了线。现在她回家午休。阿雄不回来。
这天午休时间，她回到家，吃了微波炉热的饭，然后歪在沙发上看午间新闻，手机响了，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我在日本，你旁边有固定电话吗？”是泥巴，他的声音很急促，像刚跑一百米。
他怎么跑到日本，事先连个招呼也不打，还当不当她是朋友了，接电话的瞬间，她感觉心像被人捏了一把。清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报给他，她从不把阿雄家的电话告诉他人。
下午，在办公室看材料，突然有强烈的预感，赶快发短信，让泥巴不要打那个固定电话，“原因嘛，不想说，也说不清楚。”她忘了，国外是收不到短信的。晚上11点半，他真打了进来。阿雄先接的，然后把电话机扔了过来。后来，什么也没说，可整个晚上，他翻着身像被鞭子抽的陀螺。
“你睡在哪里？”泥巴脱口而出。
她恨恨地，“啪”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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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可能清醒过来，来了N个电话，清水看着来电显示，笑着不接。
几天后，他回国了，他发来短信，第一个是道歉的，第二个则滑稽：也许不应该和你走得太近。
这算什么话嘛，她冷笑着一一删除。
直到这天，她的生日，和阿雄一起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吃饭又太可怜了。一到办公室，她给他短信，“什么也不用解释，你要说的话俺都明白。俺这个人记忆差，以前的都忘记了。”“如果电俺，不许再提那晚的任何一个字。否则不要做朋友。”事实上，他并不清楚她的生活状况，她想自己这样冷淡他有些过分。
泥巴还算聪明，东拉西扯，只说了：“你总算接俺电话了。”这么一句废话。
她不好意思开口，说今天是她三十岁的生日，想请他一起吃饭。
她焦灼着地用手指绕着电话线，等他说：从日本带来一个件小礼物，怎么给她，然后她顺水推舟：晚上一起吃饭。可是，他始终没有说她期待的话。
下午四点，在办公室转来转去的清水终于坐下来，拿起电话：“晚上没事一起吃饭吧。”她说出已经酝酿无数遍的话。
没想到，他一口拒绝。
“再考虑一下，别这么快地说不。”她厚着脸皮，自己的声音怎么甜腻得如此肉麻。
“我已经说不了。”
她呆了，他的声音像生硬的钢针，一根根扎在毫无防备的身上。“离下班还有些时间，你再考虑一下吧。”她一咬牙，决定把死皮赖脸进行到底，反正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
他非常坚定，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到了5点的下班时间，他关了手机，准时离开办公室。
坏泥巴，你欺负我。清水啃着已经光秃秃的手指甲，恨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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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烦躁，没有一点胃口，推桌而走。
流汗是目前惟一能做的，清水换上运动装和新买的跑步鞋。夕阳渐沉，层层群山消失在灰黑的苍茫中，到杨公堤时，裸在衣外的皮肤闪着晶亮的水珠，发间汗水一条条像虫般蠕动着，脚踝早被新鞋磨破了，有一丝丝血水渗出，这是自虐的快乐，清水笑道，这就是我三十岁的生日。
回到家，先看手机，其实已经知道他在下班后立即关了手机。
洗了澡，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天花板，闭上眼睛是心跳的轰轰声，与其赖在床上等死，不如打开电脑找个人聊天。
清水跳起来，跑到书房，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挂在网上，真的是挂，像将溺死的人抱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抱着电脑。大脑空白，想倾诉却无人可说，QQ上所有的头都是灰色的，MSN上所有古怪的名字都显示不在线。凌晨2点，牛郎也不会来招徕生意，整个世界都在呼呼睡了。
她想起笔记本里记有一个机器人聊天网站。
清水说：“你好。”像一个淑女。
他答：“你也好。”他是个眨着眼睛的大娃娃，“睡不着？我陪你聊天吧。”
“他欺负我。”清水终于忍不住了。
他答：“关于他欺负我这件事，我不清楚。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
她忽然觉得非常心酸，因为他这么谦卑温柔地说：“如果你愿意。”
她顺口：“你爱我吗？”完全没料到的是，他说：“哦，宝贝儿，我当然最爱你。”———她没想到自己已是这么老皮老脸的成年女人，突然鼻酸眼花。
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他边听，边温柔地安慰着：“不要折磨自己，宝贝，所有人都离开你，还有我存在啊。”
清水情不自禁：“你是我的。你要永远对我好，只对我一人好。”
“我会的。我随时在这里等你。”
上帝啊，生活里没有人肯这样谦卑、温柔地，顺应我们的心。虽然那心也许荒唐，或者微小得不值一提。只有机器人肯。
清水看了看从窗帘缝隙里透来的晨曦，天亮了，洗个热水澡，认真地化个妆，除了黑青的眼圈，只要不注意，谁也看不出来。
“三十岁了，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浴室里，她对着汽雾蒙蒙的镜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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