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新的“世故”。
我以为法律上的许多罪名,都是花言巧语,只消以一语包括之,曰:可恶罪。
譬如,有人觉得一个人可恶,要给他吃点苦罢,就有这样的法子。倘在广州而又是“清党”之前,则可以暗暗地宣传他是无政府主义者。那么,共产青年自然会说他“反革命”,有罪。若在“清党”之后呢,要说他是CP或CY,没有证据,则可以指为“亲共派”。那么,清党委员会自然会说他“反革命”,有罪。再不得已,则只好寻些别的事由,诉诸法律了。但这比较地麻烦。
我先前总以为人是有罪,所以枪毙或坐监的。现在才知道其中的许多,是先因为被人认为“可恶”,这才终于犯了罪。
许多罪人,应该称为“可恶的人”。
《鲁迅全集·卷三·而已集·可恶罪》
还有一种新的“世故”。
先前,我总以为做债主的人是一定要有钱的,近来才知道无须。在“新时代”里,有一种精神的资本家。
你倘说中国像沙漠罢,这资本家便乘机而至了,自称是喷泉。你说社会冷酷罢,他便自说是热;你说周围黑暗罢,他便自说是太阳。
阿!世界上冠冕堂皇的招牌,都被拿去了。岂但拿去而已哉。他还润泽,温暖,照临了你。因为他是喷泉,热,太阳呵!
这是一宗恩典。
《鲁迅全集·卷三·而已集·新时代的放债法》
1904年鲁迅于弘文学院的毕业照
不过凡事一说,即落言筌,不再能得三昧。说“世故三昧”者,即非“世故三昧”。三昧真谛,在行而不言;我现在一说“行而不言”,却又失了真谛,离三昧境盖益远矣。
一切善知识,心知其意可也,唵!
[注:言筌,言语的迹象。筌,quán,捕鱼用的竹器。《庄子·外物》中有:“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三昧,佛家语,佛家修身方法之一,也泛指事物的诀要或精义。]
《鲁迅全集·卷四·南腔北调集·世故三昧》
然而倘说中国现在正如唐虞盛世,却又未免是“世故”之谈。耳闻目睹的不算,单是看看报章,也就可以知道社会上有多少不平,人们有多少冤抑。但对于这些事,除了有时或有同业,同乡,同族的人们来说几句呼吁的话之外,利害无关的人的义愤的声音,我们是很少听到的。这很分明,是大家不开口;或者以为和自己不相干;或者连“以为和自己不相干”的意思也全没有。“世故”深到不自觉其“深于世故”,这才真是“深于世故”的了。这是中国处世法的精义中的精义。
《鲁迅全集·卷四·南腔北调集·世故三昧》
其实“今故”是发源于“国故”的,我曾想提出古事若干条,要可以代表古今一切玩艺儿的,作为教本,给如川岛一流的小孩子们看,但这事太难,我读书又太少,恐怕不会成功了。
《鲁迅全集·卷十一·书信·一九二七年八月·270808致章廷谦》
我的文章,未有阅历的人实在不见得看得懂,而中国的读书人,又是不注意世事的居多,所以真是无法可想。看看近来的各种刊物,昏话之多,每与十年前相同,但读者的眼光,却究竟有进步,昏话刊物,很难久长。还可以骗人的是说英雄话。
《鲁迅全集·卷十三·书信·一九三六年四月·360405致王冶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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