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一个医生，而不是女儿亲口告诉自己她怀孕的消息？如果玛利亚·加西亚·阿尔瓦雷斯对这一点不百思不得其解，那她至少没有表现在脸上。如同对待其他任何人一样，她对着基普大喊大叫。而基普仍是一脸平静。此刻，他俩面对面坐在睡椅上，膝盖挨着膝盖。玛利亚说了一连串西班牙语，如急流，如骤雨。迪迪坐在她妈妈的后面，双手抱臂，把自己埋在枕垫里。

　　而我坐在靠背椅上关注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之前基普教我用西班牙语说“怀孕”：embarazada(和英语单词“尴尬”的拼写embarrassment惊人地相似，很值得玩味。)。但是在他们俩急促愤怒的对话中，我连这个单词也没听懂。

　　我像迪迪许诺过，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送她回家前，我们聊了整整一个小时。她告诉我之前她就怀疑自己怀孕了。她不愿意面对现实。一个简单的数学题：一次假期舞会后，她和卡洛斯发生了性关系。：这一次就让她已经有了三个半月的身孕，预产期八月上旬。虽然迪迪自己想把孩子生下来，送给愿意领养的人。但是，她说，她觉得这个想法难以实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一条路。这孩子才14岁！她是个优等生，她还得上大学！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迪迪，她语调平淡，“你理解错了。我们不可能放弃一个孩子，这是我们的传统。”

　　所以我把基普拉过来救场，由他来告诉迪迪妈妈这个消息。或许，他她能够抚平孩子领养问题所带来的惊涛骇浪。“也许你妈妈会赞成这个想法，”我安慰迪迪，。“因为她也想要你上大学。”可是，现在我看着玛丽亚：边咆哮一边手舞足蹈：很明显，现实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难怪迪迪一听说我要告诉她妈妈急得跳了起来。这个女人让人不寒而栗。如果同样的情形，我妈对我这样，我肯定会哭到肝肠寸断。

　　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相信自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曾经有个男友，热衷于在西班牙语电视台Telemundo 上看肥皂剧：或者，更准确地说，热衷于看肥皂剧里丰满、性感、惜布如金的女主角。有时候，他会把电视剧里的西班牙语对话翻给我听。大致内容是：“我俺胸部这么傲人，这种绕脖子的上装叫我怎么穿啊？”这就是本姑娘对付彼得罗的必杀技：一只手让你握着，一只手缓缓抚摸自己的身体，挑逗地舔着香唇。““

　　此刻，我眼前的这幕戏，虽然缺少了性的感召力，却同样风起云涌。我跟不上玛利亚的节奏，但是很明显，她的主要意思是：迪迪自己犯下的大错，现在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但是，妈妈！”迪迪呜呜哭了起来：相比于Telemundo上那些火辣的女演员，迪迪水平明显差了几个等级。要想在西班牙语肥皂剧领域开创事业，她还得努力。接下来她说的话我就只能靠猜了。有我之前和迪迪的谈话做基础，她说的大致大概意思应该是“这是一个错误！我不应该为这个错误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孩子是无辜的！我才14岁，怎么可能能做个好什么妈妈？我想把高中念完，我还想读大学，想当作家，想当医生。或者有一天还要做妈妈：是以后，不是现在！”

　　玛利亚火冒三丈瞟了迪迪一眼。“你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同那位雄赳赳的卡洛斯上床之前就想到这一点！你以为我一把年纪，还想再养一个小孩？我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我是全洛杉矶最好的盲人厨师！但是现在我还要负责养个孙子！”

　　“并不是一定要这样！”迪迪应该会这样请求她妈妈，。“我们可以给孩子找个好人家！有人会爱他！有人会照顾他！做出这么艰难的选择，本身不就是尽了父母的责任？？”

　　“我们是有尊严的人，迪迪，你不要忘了！家庭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切！哪怕扔掉希望，扔掉梦想，我们都不能背叛家庭！”

　　“啊，妈妈！求你，我只想：”

　　“女士们，女士们！”基普会插嘴，声音低沉，充满感情。“别吵了。难道世界上的争斗还不够吗？”

　　开车回家的路上，和基普交流一番，我知道，虽然有语言障碍，我的猜想与实际情况大致一样：这让我大失所望。

　　“别怪迪迪不懂得维护自己，”基普说，。“对于她而言，放弃孩子可能比怀孕本身更让她觉得羞辱。你我视为正确的选择到她那儿可能就是自私：哪怕她也想这样做。现实就是这样。”

　　“太打击人了。”

　　“不管怎样，玛利亚还没有完全否定收养这个选择……如果收养的家庭是邻居或亲戚的话。她同意同大姐姐项目的那个女人谈谈，看她有什么建议。毕竟，养孩子的负担大部分要落到她身上。她也不是那么乐意。如果能躲得开，她会躲的，要是可以找到一种解决方式，既能够给孩子好一点的生活，又不剥夺她做奶奶的资格。”

　　“但这是迪迪的生活。应该要她自己拿主意。”

　　“技术层面上是这样，”基普回答，。“但你想同玛利亚·加西亚·阿尔瓦雷唱对台戏吗？”

　　我毛骨悚然。“没有拳击手套和盔甲，我看还是算了。”

　　“最糟糕的是，”我向妈妈诉苦，“她还想做得理智一点。”

　　“可怜的孩子。我敢肯定她压力很大。她会继续待在学校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想她还没回过神来。”

　　这个星期天我回到了爸妈家，帮助他们修剪些花花草草。他俩在张罗一个大规模聚会：这也是我爸买冻虾的动力。到家的时候，我把我买的五袋递给爸爸，他满脸谢意地接下，然后回到了客厅。电视里正在播一个高尔夫比赛，老爸一边看电视，一边睡着了。

　　妈妈正在蔷薇花丛里修剪。“你有没有怀过孕？”她漫不经心的语气，。我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恩……你觉得呢？没注意到？”

　　“我会这么幼稚？你可能自己偷偷去打胎。”

　　“哦，恩，没有，”我回答，。“我从没怀过孕。”

　　她点头。“只是好奇。”

　　谁能说这不是母女之间一个感人的时刻？我很高兴妈妈没有好奇地问我，“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怀孕了？”她如果这样问了，我将不得不回答，“当然了。很多次。”

　　并不是我没有保护自己的习惯。虽然我单身时间是恋爱时间的1.5倍，但还是会有避孕套破掉的情形。也有可能是周末野营的时候，忘了带避孕套帽，但又觉得：关于安全期危险期的问题，亿万天主教徒的推算错不了。也有可能是例假毫无来由就晚了。记得上次我用怀孕试纸的时候，技术还没有现在先进，只能求助于马尔图其不屑一顾的条条点点：上面显示“是”还是“不是”。当然，结果一向都是“不是”。现在想想，：如果我真的怀孕了，又该如何？当然，我一向传统，因为这让我感到安心。但是，我身上也有一种背道而驰的力量。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一切都不确定，：我们会结婚吗？我会成为一个单身母亲吗？不管结婚还是单身，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我将会有一个孩子……我将是这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人。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将生活驶上一条新轨道：无为而治，无所作为，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生活很讽刺，你说呢？”妈妈说，递给我一堆叶子，要我塞进麻布袋里。“你哥哥和夏洛特盼望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儿半女。这女孩子才一次，就有了！就要当妈妈了。”

　　我忙着把叶子塞进去，没说话。对了！“以前我怎么没想到！”我感叹，。“他们可以领养迪迪的孩子！哈，太完美了。他们又都是熟人，是熟人这点很重要：”

　　“不好意思，恐怕你得失望了，”妈妈打断我的话，。“他们不感兴趣。相信我，这事我跟他们谈过很多次。他们想要自己的孩子。夏洛特这些天正在打激素针。”

　　“该死的。”我像瘪了的皮球。

　　“很痛苦，这种激素针。打了后会让人心情低落，还会让人发胖。夏洛特肯定也不容易。”

　　“最不容易的是她还要跟鲍勃发生性关系，”我做出一个夸张的发抖的姿势。这不正像我哥吗？我暗暗想。为了自己传宗接代，让妻子遭受这么多痛苦。

　　“有时候，”妈妈放下剪刀，还是戴着手套，用手背把搭在前额上的头发拨开，“我在想，上帝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