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星期六早上七点四十五分。谁这么早就打电话?
我按了自动接听键,但一听出是妈妈,马上拿起了听筒。“都还没到八点呢!”
“是吗?啊,对不起。那你继续睡吧。”
“不用了……”我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厨房把咖啡机打开。“我也要起床了。有什么事啊?”
“我是想告诉你,冯的超市 在促销,袋装冻虾才卖8.99美元一磅。”
我会做虾吗?真是!“好吧……谢了……我不需要。”
“我知道,可你爸想要我给你打电话,要你买点回来。他们规定每人限购五袋。他已经去买了两次,怕再去的话,会被他们发现。”
我笑了:我爸最喜欢买便宜货。“好的,没问题。”妈妈又提醒我促销周三截止,我和她都还可以去买。趁着我准备黄油花生烤面包的早餐时,我妈又在电话里给我发布了“花卉报告”:她的园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今天她要发布的是花卉长势。妈妈描述了一番,说她种的翠雀花 已是濒临死亡,这事让她耿耿于怀。之后她又问:“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今天要去见那个女孩,可能成为我小妹妹的那个女孩。”我提醒她,“那个十四岁的。”
“对了,你告诉过我,但我还是有些糊涂。我记得清单上没写要找一个小妹妹。”
“是没写。可有一条是说要改变一个人的生命。我这次就是要完成这个任务。”
她嘲笑般地嘟哝了一声。“改变一个青少年的生命?祝你好运。”
她的担心正是我的担心。“我是不是在自找麻烦啊?”
“我开玩笑,宝贝。你和她差不多大的时候,如果有个有爱心的成年人出现,带你去参加一些有意思的活动,我也会乐意的。也许你能放松一点就好了。我很希望你去尝试新的事物。”
“是吗?我没感觉到。比如说呢?”
“恩,比如说,去学习一种新乐器或者参加一项新运动。”
“鲍勃已经把我们两个该尝试的都尝试了,”我嘟囔地说,语气里满是嫉妒。我哥哥:比我大11个月:他的大学申请书上写满了业余爱好,为了节省空间,他还不得不减去几项。
“他确实比你更喜欢忙碌,”妈妈在电话那头表示同意。像往常一样,对我话里暗含的挑衅意味,她装作没听见。“但你知道我欣赏你什么吗?”
“什么?”
“我喜欢你的知足。你不热衷于折腾去证明什么。我也喜欢你这一点。当然,你可以少看点电视。不过:”
“你觉得我很知足?”
“绝对没错。从你出生的那天起,你就是这样。你哥哥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又哭又闹的。我得一刻不停地去哄他。但你:我们几乎都不用抱你起来。你可以在你的小床上一躺几个小时,傻笑个不停。盯着天花板……乐滋滋的样子。”
雾气到了下午仍然没有散去的痕迹。五点钟,我和罗斯·莫拉莱斯把车停在了迪迪的家门口。而天空仍是一片阴霾。还好,小区里的房子都被漆成了鲜艳的黄色,粉色和蓝色。有了自身明艳色泽的映照,小区显得明亮多了。
迪迪的家简直可以用玲珑来形容:院子什么的加在一起:都可以整个装进我的公寓房里。我坐在离滨海高速公路 不远的地方,尽管旁边汽车不断轰隆而过,却有一些男孩在大街上踢足球。想到他们付的租金可能是我付的两倍,我突然感到一种负罪感。
罗斯停下她的本田思域 ,把车窗摇上。我们的计划是短暂拜访一下迪迪母女俩。迪迪的妈妈不讲英语,所以得由罗斯翻译。完事之后我和罗斯准备带迪迪去“时时乐” 吃晚饭。
“我还需要知道什么背景信息吗?”下车前我问罗斯。说句良心话,对于见一个不和我说同一种语言的盲人,我颇为紧张。到时候该怎么办呢:通过抚摸对方打招呼?聊墨西哥玉米煎饼或huevos con quesco(西班牙语,亦表示墨西哥玉米煎饼)?我对西班牙语的了解仅限于几个表示食物的词。
罗斯看出了我的担心,安慰我,“没事的。玛丽亚是个心地很好的人。你和迪迪也会投机的。如果你们万一觉得彼此不合适,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再给你找配对的小妹妹。就这么简单。”
我们到了迪迪的家门口,按响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孩来开门。他看上去十来岁的样子,大嘴,头发好象是自己剪出来的。他让我们站在门口,用西班牙语朝房间里大声喊。不久,一个女孩跑了过来,要我们进去,我想她应该就是迪迪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却很整齐。迪迪的妈妈急急忙忙跑出来迎接我们:一个矮,胖,穿一件粉红色厚绒布面料运动服的女人:见到她,我就知道了为什么整洁对这个家庭很重要。如果不是罗斯事先告诉我,我绝对看不出她是一个盲人。很显然,她对脚下的地形一清二楚。如果我妈指望我和我哥把家里弄整洁一点:这样她?不会摔跤:那她肯定希望落空,三天两头非把屁股摔肿不可。
罗斯忙着介绍方方面面的情况。我们在客厅里坐了下来。实际上,迪迪的名字叫迪安娜·加西亚·阿尔瓦雷斯。刚刚给我们开门的那个男孩是她弟弟瑞奇。现在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必担心会出现冷场的情况。罗斯一会儿英语,一会儿西班牙语,满脸喜色,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话题都令人愉悦,从装修房子,到乘公共汽车,到迪迪每个学期在学校里获得的各种荣誉。她像一位聊天专家,从我们剩下的每个人嘴中引出答案。
谈笑风生之中,我终于有机会暗地里观察一下迪迪。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高:一米六五左右。大大的杏眼:亲吻侍者男生的那一天,我觉得自己已经画了足够浓的眼线,但我仍然对一双眼睛为什么能承受如此浓重的化妆品感到好奇。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妆挺适合她的,让她看起来很有猫女 的感觉。一个想要看起来成熟的十四岁女孩。或者说,很典型的那类女孩。她圆圆脸,头发束在脑后。右边眉毛的上方长着一颗痣,我觉得很可爱,但我敢打赌,她自己肯定对这颗痣恨之入骨。迪迪上身穿着奥克兰袭击者队 的运动服,下面试男式嘻哈短裤:她的穿着在她妈和罗斯的讨论中也成了话题之一:因为我看到玛利亚以一种不满的方式对迪迪指指点点:这是妈妈们通常的态度。这一次迪迪好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是唯一一次。另外,罗斯故意没有翻译她们之间的这段对话。
现在回忆起我们后来吃的那顿晚饭,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接受迪迪做我的小妹妹。
可能是在时时乐的时候,她宣称她喜欢吃色拉,然后一口气点了土豆沙拉,通心粉沙拉,果胶沙拉和豚草 沙拉,没有一丝扭捏做态。
或者在更早之前,当我们一起准备过马路去对面的餐厅:我想可能是出于习惯:她挽住我的胳膊,然后又尴尬地放下,走到一边。
又有谁知道?也许我渐渐拥有了随和乐观的性格?:我的性格有可能在朝……该怎么说好……朝更有韧性的方向发展?
而且我真心实意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到难过。吃饭的时候,罗斯悄悄对我说,迪迪从来没有去电影院看过一场电影。想像一下,如果你有个盲人妈妈,你也可能只能等到DVD影碟出来的时候才有机会看到新上映的电影。
如果我有选择,我不知道我是否会选择迪迪。很难说。她确实和我想象中那个有酒窝的大眼睛女孩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我安慰我自己,现实和想象是不能划等号的。你得到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