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上,山门好大,好大,但现在似乎没那么大,也没那么高。我清楚地记得,在电影里,少林寺的旁边就是山。李连杰站在山头上,就看见了少林寺。实际上,我眼前的少林寺,一边是路,一边是游客,寺门口全是卖小商品的。有一种泥娃娃,是光头的小和尚,头上的戒疤被做成许多小洞洞,从小洞洞里倒进水去,小和尚就会像真的小孩一样撒尿。我觉得真是有趣。
晚上,我见到了我的师父。
我在少林寺的师父,是释延宏。我拜师那年,他还是少林寺的一名武僧。如今,他已经带着自己的弟子创立了少林寺护寺功夫院,他的名片上印着“少林寺护寺武僧总教头、少林寺第三十四代功夫传人”等头衔。
后来听师兄们说,师父也是八岁的时候开始练武,十八岁正式成为少林弟子。延宏师父收徒讲究“缘”,用他的话说,能成为师徒,说明“缘到了”。他从不公开招生,拜入门下的大多是通过介绍。事先还要摸骨,看这孩子的体质是不是适合学武,然后才决定是否留下。
师父让我站好,摸摸头,摸摸手,又让我随便做了几个动作,满意地点点头说,我的骨脉好,适合学武。于是我就留下了。
晚上,我见到了和我一起学武的师兄弟们,二十几个师兄弟,都睡在一房,一个屋子里,十张架子床,上下铺。我原来以为我这个年纪到少林寺就算最小了,没想到还有比我小的。师父说,在少林寺,按照入门先后排顺序,所以,有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我要叫他师兄。小师兄说,他三岁就被父母送到了少林寺。
“你为什么来少林寺。”我问小师兄。
“我爸爸妈妈把我送来了。”小师兄说。
“他爹娘不要他了。”别的孩子在起哄,小师兄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来少林寺?”我问另一个师兄。
“上学没意思,我想学武,像电影里那样。”一位师兄说。他说他拿了父母的钱,逃学来到少林寺。
一晚上闲聊下来,我知道,我们这些学武的孩子,吃住都是寺里负责,一年还发两套僧服。
第二天,我领到了自己的衣服,深黄色的,穿着有点空荡荡的。剃了光头,穿上僧服,我觉得我离觉远已经很近了。傍晚的时候,我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师父收下我了。
“在那儿好好练,自己要多吃苦。”爸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他说:“不愿意练了就回来继续上学。”我只是一个劲地答应着,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来。
电话挂了以后,我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一串一串地掉到了地上。晚上,我把头捂在被子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不知道突然间为什么那么想家。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哭,他们已经习惯了,我的师兄弟们很多人第一晚也是在哭泣中度过的。
我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才能拿刀子捅了他。
师父突然给了我一鞭腿。
开始的第一年,我和师父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太多。他只是威严地背着手,在练功场的一端,远远地看着我们。刚入门的弟子,大多由大师兄徐鹏君带领,练习基本功夫。
在少林寺的前三年,生活是枯燥的:跑步,爬山;爬山,跑步。冬天的凌晨五点,夏天的四点,少室山上,总会见到一条黄色和灰色线在山路上迅速移动。那就是我们这帮少林弟子在进行素质训练。
素质训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是跑步。
跑步,从少林寺跑到登封市区,再返回来,几乎相当于一个半程马拉松。
跑步,从少林寺跑到山上的达摩洞,再从达摩洞折返山下。山很陡,斜坡处大概四十五度角。弟子们要跑着上去,跑着下来。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又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跑下山的过程,往往是手脚并用爬下来的过程。有时候,力气用得过猛,一个俯冲,整个人从坡下滚下去,摔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