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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沉沦》大波与小说家郁达夫(2) 在《沉沦》中,21岁的"他"在日记中狂热地呼唤: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 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的爱我,我也愿意为她死的。 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 苍天呀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你若能赐我一个伊甸园内的"伊扶",使她的肉体与心灵,全归我所有,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不能爱,毋宁死"! 一个学生,可以只要爱情,只要肉体(这一点很重要)和心灵,而不要金钱,甚至不要知识、名誉,这在1921年的中国是一种极其离经叛道而又极其了不起的精神。敢于公开承认肉体和性爱之如此重要,实在是中国人对爱情在理论认识上的一大进步。 《沉沦》不仅有宣言,而且还有许多当时被认为是几乎"诲淫"的描写: "他"居然偷窥房东女儿洗澡。 "他起初以为看一看就可以走的,然而到了一看之后,他竟同被钉子顶住的一样,动也不能动了。 那一双雪样的乳峰!那一双肥白的大腿!这全身的曲线! 呼气也不呼,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他面上的筋肉,都发起痉挛来了愈看愈颤得厉害,他那发颤的前额部竞同玻璃窗冲击了一下。被蒸气包住的那赤裸裸的'伊扶'便发了娇声问说:'是谁呀?......"' "他"在海滩上的苇草丛中还如"同偷了食的野狗一样,就惊心吊胆的把身子屈倒去听了。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怎么会下流到这样的地步!' 他心里虽然如此的在那里痛骂自己,然而他那一双尖着的耳朵,却一言半语也不愿意遗漏,用了全副精神在那里听着。地上的落叶索息索息的响了一下。解衣带的声音。男人咝咝的吐了几口气。舌尖吮吸的声音。女人半轻半重,断断续续的说: "肥白"是郁达夫描写青年女性使用的最积极的一个词汇,笔者注意到了他大约在全部小说中使用过20余次,从肥白的小手到肥白的脚后跟,不一而足,这与郁达夫本人的性心理有关。由此可以知道,从体形上来说,郁达夫喜欢的是丰满形的女性。他与孙苓的离异恐怕也与汶一点有关。 '你!......你!......你快......快××吧。......另......另......别被人......被人看见了。' 他的面色,一霎时的变了灰色了。他的眼睛同火也似的红了起来。他的上颚骨同下颚骨甲甲的发起颤来。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想跑开去,但是他的两只脚,总不听他的话。他苦闷了一场,听两人出去了之后,就同落水的猫狗一样,回到楼上房里去,拿出被窝来睡了。" 郁达夫这种对"性心理"细致的描写,尤其是×X的使用,实在是对封建重压之下"性苦闷"的一种极其直接的"释放"。以往文言言情小说中什么"云雨一番""颠鸾倒凤"之类的描写,与此比较之下实在已是小巫见大巫了。 郁达夫这种"偷窥"和"偷听"的描写,实在有类精神病学上的"窥淫癖",至今也被视为有违道德,但在当时的封建重压下却又是一种"活过来的人"的"真的声音"(鲁迅语)。一个青年,生理上已经发育成熟,然独在异乡多年,这种性的饥渴是可想而知的。 人的性要求是正当的,应该得到满足,当然务必合法。 "我们承认人是一种生物。他的生活现象,与别的动物并无不同。所以我们相信人的一切生活本能,都是美的善的,应得完全满足。凡是违反人性不自然的习惯制度,都应排斥改正。"这是周作人l918年发表在《新青年》上的《人的文学》中的一段名言。(32岁就任北大教授的周作人在1918年的声望是远在其兄之上的。他的这篇《人的文学》很可能随《新青年》飘洋过海,被远在东瀛的郁达夫看过,不然郁达夫不会在《沉沦》遭到围攻时去求助于他。) 五四时代,凡是介入这场伟大的运动的人,都有各自的锲人点。郁达夫远离五四运动的中心北京,他是从自己在13本留学的最切身的感受,也就是从人的自身解放,从"个人主义"或"个性主义"的角度介入的。"个人主义"在中国最初实在是一个很褒义的词汇,那起码在说你是不是一个知道"自我存在"的人。十几年后,郁达夫依然这样认为:"五四运动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发见。从前的人,是为君而存在,为道而存在,为父母而存在的,现在的人才晓得为自我而存在了。我若无何有乎君,道之不适于我者还算什么道,父母是我的父母;若没有我,则社会,国家,宗族等哪里会有?以这一种觉醒的思想为中心,'更以打破了械梏之后的文字为体用,现代的散文,就滋长起来了。"陈独秀1915年在《新青年》上撰文:"西洋民族,自古迄今,彻头彻尾,个人主义之民族也。"指出东洋民族"欲转善因,是在以个人本位主义,易家族本位主义。"又撰《新青年》一文曰:"青年何为而云新青年乎?以别夫旧青年也。"警告当时的青年说:"慎勿以年龄在青年时代,遂妄自以为取得青年之资格也。"要求青年必须在生理上和心理上更新。一个"新青年"的"新"字,说明了人皆得脱胎换骨才配生存。这是五四时代中国全面"反传统主义"的一种激烈表现。 "国且无之,何有于国语?"因此"先废汉文,且存汉语"这种今13简直视如笑话的事,当年却一本正经在《新青年》上交付讨论,最激烈的钱玄同为旧人改造之难,竟然认为年过四十就应统统枪毙,如此等等,足以见出那是一个破坏一切偶像,思想何等《良友版新文学大系散文选集导言》,活跃的年代(在那样的年代也才能产生鲁迅这样的文化巨人)。郁达夫当时就是一个最狂热的"个性主义"者。"'自我就是一切,一切就是自我',个性强烈的我们现代的青年,哪一个没有自我扩张(Erweiterung des lc日s)的信念?Max Stirner的哲学,实是近代彻底的'唯我主义'的渊泉,便是尼采的超人主义的师傅。"Max Stirner郁达夫当年译为须的儿纳,此人便是德国哲学家约翰·喀斯巴尔·须密脱。郁达夫在1923年撰《自我狂者须的儿纳》,他追寻"超人哲学"已经追到了尼采的老师门下,从形式上说比鲁迅走得更远。郁达夫为了个性的解放,不惜反对国家,他说:"我们生来个个都是自由的,国家偏要造出监狱来幽囚我们。我们生来都是没有污点,可以从心所欲,顺着我们的意志作为的,国家偏要造出法律来,禁止我们的行动。我们生来都是平等,可以在一家之内如兄弟的过去的,国家偏要制出许多令典来,把我们一部分的同胞置之上位,要求我们的尊敬和仕奉,同时又把我们一部分同胞,置之极处,要我们拿了刀去杀他们,或者用了刑具去虐待他们;终究使我们本来是平等的同胞里头,不得不生出许多阶级来。"如果以为郁达夫《沉沦》仅仅是呼吁了"性苦闷",那实在是肤浅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