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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汉诗与服部担风(1)
民国初年,无论是留学欧美还是留学日本的留学生,在留学时代就大出风头(笔者确实选择不到更好的词汇)的恐怕只有郁达夫。郁达夫是语言的天才,他的日语非常流利,他说日语常带着东京的卷舌音。他为日本《大鲁迅全集》用日文写的一篇文章,能掺用平假名(日文的草体字母),居然使日本学者增田涉"稍微吃了一惊"。因为增田涉一直以为"能写日文的中国人,即使如鲁迅,所写的日文都只是掺用片假名(日文的楷体字母),而能以平假名写作的,则非在日本生活过相当时期,并写惯日文的人不可"。他在东京帝大的第一外语是德语,也学的很好,甚至能用德文写诗《Das Lied eines Taugenic日ts}(《百无聊奈者之歌》)。英语次之。日本学者稻叶昭二根据郁达夫同班日本同学的回忆,证明东京帝大在一、二、三年级仍是要学中文的,一年级是《论语》集注、《孟子》集注;二年级是《楚辞》集注;三年级是《韩非子》、《苟子》、《庄子》。估计郁达夫学习这些日本学者校注的中国典籍一定非常轻松,甚至还可以发现其中的一些理解上的错误。郁达夫可以把学习这些中国典籍的时间用来写小说和诗。
在帝大期间,郁达夫用中文写的小说在中国掀起了轩然大波,遭到围攻,但他写的"汉诗"却为自己在日本赢得了不少13本学者的尊敬。 郁达夫固然以小说名世,但他一生写小说只有15年(1921-1935)的历史,而且他自认为中国现代小说干脆就是直接从欧美学过来的,似乎成了无本之木;可他写诗却是一辈子,从9岁写到死凡40年,《离骚》,李白、吴梅村、黄仲则、龚自珍的影响在其诗中是那么清晰可寻。中国当时留日学生大多小时候都受过写格律诗的训练,但那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一旦科举废,旧诗也就丢掉了。但郁达夫不同,他从小就具有诗人的气质,你不要他去作旧诗,他自己偏偏还要去作。诗是音韵在诗人心底自然的流淌,是按捺不住的。作诗对常人是痛苦,但对诗人则是痛苦的释放,是一种享受。因此,毛泽东在行军于千山万水、在打仗中作诗,谭嗣同在杀头之前也要作诗,郁达夫在日、德、英语的"日夜包围"中也仍然禁不住要作汉诗,这说明有悠久历史的汉语格律诗仍然具有一定的生命力,并且我们在下面的介绍中也还可以看到汉语格律诗在日本的滥觞。格律诗不管将来的发展如何,但他无论如何都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瑰宝。今天应该承认写格律诗的人较郁达夫的时代确实是少多了,但仍然有人还在写。郁达夫的格律诗似乎创造的是格律诗最后的辉煌。在民国时代,郁达夫格律诗的艺术成就应该说在鲁迅之上。汉诗在今天的日本文学中已经属于"外国文学"的范畴了,但在郁达夫留日时仍然属于日本文学,而且是日本文学的"上层文学"。日本多年来崇尚中国文化,许多日本的高层人士都以能写汉诗为荣。在日本明治维新以后,西学激荡,中国文化的影响在日本日趋衰落。但是日本也有一派坚持"传统"的人士,仍然崇尚着中华文明,固守着"儒家文化",固守着"汉诗"。当然这种固守并非是为着中国,而是为着他们自己。虽然在今天看来这种固守是对日本全盘西化"脱亚人欧"的一种纠偏,但在当时却是被日本社会视为日本改革的负面力量。就是这股力量让郁达夫如鱼得水,大放异彩。郁达夫实在应该庆幸郁曼陀给自己介绍了一批日本爱好汉诗的诗人,其中以服部担风对郁达夫影响最大,使他的诗才获得发挥,并对自己的诗才取得了充分的自信。郭沫若在九洲帝大学医时,医学教授中山平次郎和小野寺直助却又是考古学家和古董收藏家,使得郭沫若对考古发生了重大的兴趣。l928年,郭沫若亡命日本,暂时脱离了政治,放下了文学,却在短短的几年内成了考古和历史学家,这不能不说是和他的那两位恩师有关。中国留日学生的许多经历告诉我们,一个人大学读什么专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爱好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放弃,你就可能成功。 当然郁达夫留日时还认识了松井石根、长谷Jil和阿部,恐怕也与汉诗有关。 这些人后来成了13本侵华的高级将领。郁达夫说自己自帝大毕业归国后,这些人来华还来看他,而郁达夫再度去日本也去看这些人。郁曼陀和郁达夫都曾凭汉诗在日本扩大了自己的社交圈。郁曼陀的汉诗曾很得日本著名诗人森槐南的赏识。日郁达夫未说阿部其名,此人有可能是后来成为侵华日军中将的阿部规秀,抗日战争中被我八路军杨成武部于山西黄土岭战斗中击毙。 曾有人以为郁达夫与这些日军的高级将领有来往是不可能的,以为郁达夫是吹牛。但笔者以为完全可能,比如松井石根生于l878年,虽然比郁达夫要大l8岁,但他自1906年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曾被派往中国任武官十几年,是有名的"中国通",再则他出生于名古屋的一个藩士家庭,而且确实喜欢写汉诗。因为l3本当时的吟社是不分尊卑的,谁的诗好就能受到尊敬。郁达夫与这样的日军高官来往,惟一的途径只可能是汉诗。1937年"8·13事件"松井石根任l3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后又任华中派遣军司令,大将军衔,是指挥"南京大屠杀"的罪魁祸首。战后被定为甲级战犯,处死刑。郁达夫的此番讲话是作为答13本作家新居格的信,全文1940年登载在新加坡的《晨星》和部分发表在151本的《读卖新闻》上的,不可能说谎。笔者之所以要从稻叶昭二著的郁达夫传中引述这段话,是因为稻叶昭二是郁达夫东京帝大的同学,他就毫不怀疑郁达夫认识玟凿人。本有一些人的汉诗确实是写得好,森槐南就是其中之一,如他的《夜过镇江》就很有唐人味,一个"赊"字用得极好,几可追杜牧。 服部担风(1867--1964),字子云,l5岁始作汉诗,一生未践仕途,是一位纯粹的诗人,l953年以《担风诗集》获日本艺术院颁发的艺术院奖,同时还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 郁达夫兄弟留日时期日本各地还有许多吟社(即诗社),稻叶昭二描绘当时的吟社情况说:"每月定期聚会切磋诗艺,而报纸杂志上也定期或不定期地辟有汉诗栏,由著名诗人担任编选者。吟社当然也自己发行吟社杂志。 "吟社的例会,为饮宴的方便,通常多以饭馆为会场。首先由各位先生作有关诗的讲义,结束后摆上酒肴,再由司会出示当天的课题,如'对花有感'之类的,然后大家按题目作诗。在作诗时,又有所谓分韵与分字。分韵,即分配韵字;分字,是拆开前人诗句取用其中一字。在前者的场合称'得某韵',在后者的场合就写'得某字',这是惯例。事先把古人诗句在每张纸上写一个字,叫做'韵签',象现在宴席上通行的那样,到每个会员面前时就抽个签,这便连座次也同时决定了。一到限定的时刻,各自写好诗笺交上,聆听先生的批评。还有柏梁体联句同样也常在席间进行,这是由汉武帝在柏梁台会集群臣每人即兴联句的故事来的,只须七言一句协韵就行,不拘平仄,能兴会所至自然地表现出来便好。这样作诗,品评,到结束就散会了。 "还有以大会的形式赛诗的,这是出题目征稿,截止后全部交给先生,请裁判优劣,分天、地、人三等选出佳作数首。铨衡的阶段是密封的,过一会儿便当场公布人选者姓名,赠予书画等奖"他日扁舟归莫迟,扬州风物最相思。好赊京口斜阳酒,流水寒鸦万柳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