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俗就等于法律，就是法律。"这句话实在精辟之至。软弱的辛亥革命仅仅革去的是大清王朝的一条辫子，民初的习俗几乎毫无触动。民初的国民中蔡元培堪属凤毛麟角。这样的习俗对从富阳这个小地方走出去的郁达夫不会产生多少约束。前文已说过，郁达夫留学时的日本习俗，是给原本封闭的中国男性的"性开放"的一种催化剂。郁曼陀《东京杂事诗》"半闲宰相老风流"下注："伊藤相国风流方诞，至老益肆，雏伎群苦之，号牡丹侯。"可见作为日本首相也不能免俗。其另一首："残妆卸后怯春寒，偷傍镫缆带笑看。策外荔枝红映肉，动人情处是中单。"此诗写了一个日本少女卸妆后处于半裸时的楚楚动人，然最"动人"处却是她的"中单"。看来即使守身如玉的感上亦有受其诱惑之处。当时的日本女子因不穿裤子，长裙内仅围一块短布，相当于中国的短内裤，被称为中单，且多为粉红色。因为日本人在室内常常盘腿席地而坐，因此"中单"也就常有被人无意窥见的可能。其实黄遵宪《日本杂事诗》第141首《中单》也窥见"偶然风漾中单露，酒晕无端上颊涡"。其自注："(日本)女子亦不著祷，里有围裙，《礼》所谓中单，《汉书》所谓中裙，舞者回旋，偶一露耳。"许多东渡的中国人往往容易为这"一露"所触动。l927年，中国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已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郭沫若又亡命日本。郭沫若在日本有佐藤富子与之同居，且还有3个孩子，但郭沫若居然在1933年又因为嫖妓染上了性病。此事过去《郭沫若年谱》中已有简略记载，现在武继平《郭沫若留日十年》中有详述。沫若尚如此，罔论郁达夫。但笔者并不是说嫖妓就有理，而是想说明日本的这种习俗有可能使l920年之前还十分幼稚的郁达夫的反封建的意识走向另一个极端。在没有约束的状态下，人是很容易放任自流的。因此霭理士说："所以归根结蒂，实际的道德是一种所谓硬碰硬的自然的事实，也是一切理论的道德、不论其为传统的或理想的，所由产生的基础。所以我们那种很普遍的深怕触犯或对不起道德的心理，是浪费了的。我们不会对不起道德，我们只会对不起自己。道德是以自然为根据的，所以我们最多只能加以变通罢了。克劳利(Crawley)说得很对，就是传统道德中的金科玉律，其效用也无非在辅助自然，使种种自然的冲动，可以得到一种更有规则的表现；常人以为此种大经大法的目的在抑制自然，真是一大误解。"今人要合理的理解浪"，也须从这种"误解"中走出来，把郁达夫放到中、日两国当年的习俗中去考察。

　　人性是有许多弱点的。恩格斯曾说过，人因为是从野兽进化过来的，这就说明人类永远摆脱不了兽性。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人物似乎都有这一方面的弱点。郁达夫这一方面的弱点导致了他人生的大波折。但郁达夫一生是和自己的弱点在斗争的，他常常为自己的荒唐行为痛苦不堪，从而深深自责。如郁达夫对与雪儿关系的忏悔，还有在名古屋八高的"雪夜"嫖妓，为自己的"童贞破了"痛哭流涕，喊道："太不值得了!太不值得了!我的理想，我的远志，我的对国家所抱负的热情，现在还有些什么?还有些什么?"这种最率真的描写，不仅没有任何黄色的嫌疑，反而照见了一个真诚的人的心底。

　　五、孙荃

　　至此，实在有必要来研究一下郁达夫的元配夫人孙荃。

　　孙荃，原名兰坡，是富阳宵井下台门人，比郁达夫小一岁。其父孙孝贞"经营毛竹生意，兼办纸厂"，为宵井富户，长子为"清末秀才"，次子为留日学生。从当时家境来看，应比郁家强。郁、孙两家为世交。萧邑郁氏富阳支派第13世郁震章与宵井孙天佑"少年结义"，嘉庆十年两家后人还共购坟山将郁震章、孙天佑合葬一处，"立合同议信"，以示两家世代友好。自郁氏富阳支派第14世郁大镛始，至郁达夫之父郁企增连续4代都是娶宵井孙，陆两家之女为妻。l917年8月，郁达夫自日本回富阳与孙荃订婚，虽然是遵了母命，但这里也有郁达夫本尺自愿的成分。应该看到，这是郁达夫在日本的恋爱以及对"赵家女"的暗恋统统失败后的选择，当时他自己毕竟也21周岁了。虽然这里有许多无奈，但以往一些研究者将此说成是完全包办的婚姻，是错误的。孙荃虽没有读过新式学校，又裹过小脚，但她读过私塾，有一定的文化，可以与郁达夫通信。订婚期间，媒人陈凤标曾转交过孙荃给郁达夫的"密信"一封，郁达夫接信，在日记中赞日："文字清简，已能压倒前清老秀才矣!"

　　孙荃最了不起的地方是能写诗，与郁达夫唱和。自订婚后至1920年与郁达夫结婚的3年问，从郁达夫的日记和书信中可以查到她写的七言诗便有19首之多，估计其散佚的诗作还更多。郁达夫与之赠和的诗达25首。读孙荃诗可以完全感知她是一个很传统，然又很典雅的深闺女性。郁达夫与孙荃有过恋爱。孙荃深爱着郁达夫。很可能是郁达夫在富阳的才气和留日学生的身份深深的吸引了她。她的诗都在诉说她的"深闺万里情"。她的某些诗句，如"无端一夜空阶雨，滴碎离人万里心"，郁达夫赞叹"已欲与文(按：即郁达夫)诗相抗矣!"这些诗都是孙荃20岁左右写的，某些地方当然显得稚拙，如果再写20年，孙荃未必就不是富阳之李清照。可惜与郁达夫发生的爱情波折最终改变了她的人生发展方向，她变成了一个吃斋终日念佛的妇人。应该承认郁达夫也努力地去爱过孙荃。但孙荃并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性，这种新旧参半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基础不牢。

　　人性是有许多弱点的。人对于爱情保持忠贞的时间长短也是大不一样的。有时候著名作家的弱点比普通人更严重。

　　孙荃没有出色的容貌，性格不够活泼风流(她毕竟是读《烈女传》长大的)，这是她最后失去郁达夫的爱情的最主要的原因。郁达夫在许多作品中都对富阳这位妻子流露了深深的歉意。孙荃之名为郁达夫所取。

　　六、兄弟反目

　　我们还是先回到郁达夫的1916年转科和钱不够用的问题上来。笔者以为，郁曼陀指责郁达夫"志无一定"和"无行"，虽然有点家长式的味道，但都是出自一片爱心。然而郁达夫却开始了第一次与如父之长兄的对抗，他坚持了转科。郁达夫毕竟已经20周岁了!他可能以为，对兄长的反抗，就是对外部世界的反抗，因为兄长也是属于外部世界的。郁达夫的这种反抗在五四时代有一种反封建反家长制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