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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东京一高"到"东京帝大"(2)


  他的自责心同恐惧心,竟一日也不使他安闲,他的忧郁症也从此厉害起来了。这样的状态继续了一二个月,他的学校里就放了暑假。暑假的两个月内,他受的苦I;q,更甚于平时;到了学校开课的时候,他的两颊的颧骨更高了起来,他的青灰色的眼窝更大起来,他的一双灵活的瞳人,变了同死鱼的眼睛一样了。

  郁达夫是以《沉沦》名躁文坛的。这部小说当年曾以"黄色"而屡受攻讦,但于今天看来,其在思想史上提供研究的价值远远大于其艺术上的价值。"手淫"实在是一种隐私,这是一种很隐蔽的自慰活动,而民初留东学生数量大,居日时间长,"手淫"自然不能免,但时隔数十年,可供研究的资料却几乎为零。陈寅恪曾赞元稹《莺莺传》日:"此传亦是贞元朝之良史料,不仅为唐代小说之杰作已也。"郁达夫之《沉沦》自也是其自己和民国初年留东学生生活之"良史料",不仅为民国小说之杰作。

  以往的郁达夫研究者似乎都发现了《沉沦》中的主人公那位出生于富阳的"他"就是郁达夫,但无人发现"他"的"病"居然也与郁达夫的书信和日记中一模一样。在转入八高以后,中国留学生与日本学生同班上课,男女交往更加密切。这一群春情萌动的中日男女学生之间发生一点恋爱的事情是很正常的。张资平回忆这段生活说中国留学生聚在一起常说下流话,非常"想向那些小燕儿般的女学生追求恋爱",并非常羡慕"姘识"了日本女学生的中国同学。"生理上起了变化,岁数又满了二十周年的青年男女是否应当使他有条件地获得性的满足?"张资平虽然说:"我的答案是不应当!"但理论上的"不应当"并不能阻挡"性苦闷"的日益膨胀。比如,出国前就已经结了婚的郭沫若在1916年又与日本女子恋爱同居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而对连婚还未订过的郁达夫发生对日本女子的思慕,以至于想人非非则更是可以理解的事了。

  从医学的角度还可以作这样一番理解。郁达夫一生都是一个时患时愈的肺结核病患者。肺结核病会导致患者性欲的亢奋,这是有医学根据的,郁达夫自己也在作品中说"呼吸器病"会导致性欲亢进。可见郁达夫自己患肺病,曾对肺病和手淫作过一定研究。

  现在我们可以将前引郁达夫致陈碧岑信末附言的两句特别提出来看:

  弟看世界女人都恶魔之变态,此后关于女色一途,当绝念矣。

  这说明郁达夫已被青春萌动和言情小说折磨得几乎发狂了。其嫂亦为女人,他忍不住要向嫂嫂去表明戒绝女色的决心,这其一是郁达夫在休学中(实为"戒绝女色"的一种独处静养)实在孤独,无人可言此事;其二也可能是希望嫂嫂将这决心稍稍透露一点给郁曼陀。尽管郁达夫此信写了"勿令曼兄见"字样,然其心是"必令曼兄见"。可资互证的有其l917年6月3日、6月5日和l2月20日日记,前两日日记戒己日"予亦不能好色","万恶淫为首",其后一日日记更是戒色之铁证无疑:

  ......晨至东京,昨夜本拟宿静冈,因不能安眠,卒于十二时乘车来东京,吁伤矣!......予近来之费用较之未病前有差异,不识予近来之消费,果为病故乎,抑假病之因而逞予下劣之私欲也!要之,予之精神上之堕落,至昨日而极。若由此不改入正路,则恐死无日矣!予之祖母、母亲、兄弟、叔伯咸望予成人;予之未婚妻某望予尤切。予而自弃若此,何以对祖、若母、妻、若兄?更何以对亡父于地下?......万恶之端已开,从此而入地狱,极易易耳。当头被击,尚不能醒者,未足-9谈禅,未足-9上懊怜比山者。生死关头,在此半岁中,戒之哉!

  由此我可以断定《沉沦》中的"他"的某些作为,完完全全就是郁达夫的"自叙传"。

  1917年l2月20日对于郁达夫来说是一个"生死关头","若由此不改入正路,则恐死无日矣!"可惜这一天被以往所有的郁达夫研究者们集体遗忘了,当然也可能是故意视而不见。

  现通译为奥林波斯山。奥林波斯山是希腊最高峰,是希腊神话中的圣山,为众神居住之地。

  写完这一篇日记已经21周岁的郁达夫若再不能战胜自我,那他一生可能是一个堕落的人,也可能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而不可能是一个中国的著名作家。清末民初在日本"蹋蹋米"上堕落的官员和学生并不是少数。"予之精神上之堕落,至昨日而极。"昨天发生了什么,被省略号所替代。笔者以为这省略号替代的郁达夫日记的原文是被当年编《郁达夫日记》的编者故意删去的,这样的删节还有多处,细省者完全可以察之。郁达夫在自传《雪夜》中谈到自己在"寒假考"之后的一个雪夜,终于按捺不住由名古屋乘车往东京,中途在一个小站下来嫖妓的事。此事之经过与该篇日记颇暗合。然郁达夫自己说第一次嫖妓乃20岁时事,笔者且信其说。因为从事理上说,此事更可能发生在前一年(1916)的寒假后,他便休学戒色半年,补考后转科。

  郁达夫在《沉沦》中提到果戈理也"手淫"而且"到老也没有改过来"。其实"手淫"本是青年人之常事,根据性学专家霭理士(日av日ock 日lis)综合20世纪初各国情况的统计,成年男子的手淫率达90%以上,而女子略低。他说:"手淫若不过度,是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的。"关键是"手淫有大害"这一传统观念对手淫者造成的恐惧以及"庸医的惟利是图,不惜为之推波助澜"造成的危害更大。郁达夫对手淫形成的极大的恐惧恐怕更是来自那些不正确的医书。笔者曾对果戈理作过一些研究。直接记载果戈理手淫的材料未见,但果戈理是一个禁欲主义者为东西方学者一致公认,他终身不娶也是事实。果戈理的作品有许多与郁达夫有相似之处,他作品中有许多事都是他自己干的,如他写《狂人日记》正是与自己的情欲作斗争,写《钦差大臣》正是自己有一段假冒高官的经历。果戈理说:"我身上汇集了各种龌龊的东西,应有尽有,每种都有一点,并且种类如此繁多,至今我还没有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见过。"他还说过:"我把丑恶传达给我底主人公们,通过这些主人公来嘲笑它们,使别人也嘲笑它们,这样使自己从许多丑恶中挽救了过来。我揭穿下面隐现着各种鄙陋的那美丽的外衣和骑士底假面,把它和大家都看见底丑恶放在一起,这样又摆脱了许多丑恶。当我在那个命令我到世上来,解脱我底缺点的人底面前忏悔反省的时候,我在身上看到了许多恶习;可是,它们已经不是去年所有的那些了。圣灵的力量帮我摆脱了那些。"果戈理的禁欲主义和自我"暴露"疗法很可能成了郁达夫最初的创作楷模。郁达夫受日本"私小说"的影响仅仅还是一个写自己的问题,但要敢于"自我暴露",则更得力于果戈理。果戈理乃20世纪初为世界所公认的小说大师,当时日本的所谓私小说领袖尚无一人能望其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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