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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樵之乐
《西游记》第九回写到两个贤人:“一个是渔翁,名唤张稍;一个是樵子,名唤李定。”他们在水秀山青的环境中,逍遥自在,随缘而过,享受着渔樵之乐。且来听听他们的自白。 张稍有几首抒发渔者之乐的词: 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西施声音绕。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妻子同欢笑。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 ——《蝶恋花》 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西江月》 李定也有几首抒发樵者之乐的词: 云林一段松花满,默听莺啼,巧舌如调管。红瘦绿肥正暖,倏然夏至光阴转。又值秋来容易换,黄花香,堪供玩。迅速严冬如指拈,逍遥四季无人管。 ——《蝶恋花》 苍径秋高拽斧去,晚凉抬担回来。野花插鬓更奇哉,拨云寻路出,待月叫门开。稚子山妻欣笑接,草床木枕欹捱。蒸梨炊黍旋铺排,瓮中新酿熟,真个壮幽怀! ——《临江仙》 张稍、李定隐于渔樵,他们这种渔樵之乐,用四句诗来概括,是:“性定果然知浪静,身安自是觉风微”,“喜来策杖歌芳径,兴到携琴上翠微。”随缘自足,一派禅家风味。 在《五灯会元》中,天柱崇慧禅师与其门徒有段弥漫着诗情画意的对白: 如何是道?白云覆青嶂,峰鸟步庭花。 如何是西来意?白猿抱子来青嶂,蜂蝶衔花绿蕊间。如何是禅人当下境界?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如何是亡僧迁化的去处?灞岳峰高长积翠,舒江月明色光辉。 如何是天柱(崇慧居处)境?主簿山高难见日,玉境峰前易晓人。 如何是天柱家风?时有白云来闭户,更无风月四山流。如何是和尚利人处?一雨普兹,千山秀色。 崇慧禅师借景喻禅,而景又主要是自然山水。由此,我们发现,山水诗的意趣与禅意是相通的。从这个角度,我们来读读唐人刘长卿的《下山》诗: 谁识往来意?孤云长自闲。风寒未渡水,日暮更看山。木落众峰出,龙宫苍翠问。“谁识”句,一问提起,于是“孤云长自闲”就不独写景,更是 喻“意”,表现出作者萧散疏宕的胸襟;“风寒”以下是这胸襟的具体袒露:“风寒”却不肯“渡水”,“日暮”仍依依“看山”,其迷恋山水的情态,历历如绘。这不正是禅所倡导的生存方式么?“心猿”与“六贼”的较量 “心猿归正,六贼无踪”,这是《西游记》第十四回的回目。“心猿”何所指?孙悟空是也。“六贼”何所指?欲望是也。孙悟空一见六贼剪径,便“拽开步,团团赶上,一个个尽皆打死”。这是比喻归正后的心猿努力克服自身的欲望。正是:灵台无物谓之清,寂寂全无一念生。 猿马牢收休放荡,精神谨慎莫峥嵘。除六贼,悟三乘,万缘都罢自分明。色邪永灭超真界,坐享西方极乐城。品格修养是禅宗大师们的毕生要务,其重要性远远超过机 锋妙语。五祖演和尚说:“今时丛林学道之士,声名不扬,非为人之所信者,盖为梵行不清白,为人不谛当,辄或苟求名闻利养,乃广炫其华饰,遂被识者所讥。故蔽其要妙,虽有道德如佛祖,闻见疑而不信矣。尔辈他日若有把茅盖头,当以此而自勉。”身不正则不配作为禅师,这类告诫,是禅宗大师们所一再强调的。 清代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二中,描述了一个品行清高的禅僧: 景城天齐庙一僧,住持果成之第三弟子。士人敬之,无不称日三师父,遂佚其名。果成弟子颇不肖,多散而托钵四方。惟此僧不坠宗风,无大刹知客市井气,亦无法座禅师骄贵气;戒律精苦,虽千里亦打包徒步,从不乘车马。 先兄晴湖尝遇之中途,苦邀同车,终不肯也。官吏至庙,待之礼无加;田夫、野老至庙,待之礼不减。多布施、少布施、无布施,待之礼如一。禅诵之余,惟端坐一室,入其庙如无人者。 其行事如是焉而已。然里之男妇,无不日三师父道行清高。及问其道行安在,清高安在,则茫然不能应。其所以感动人心,正不知何故矣。尝以问姚安公,公日:“据尔所见,有不清不高处耶?无不清不高,即清高矣。尔必欲锡飞、杯渡,乃为善知识耶?” 纪昀的评述很值得我们注意。 禅宗是一种人生哲学,是一种以人生为主题的学问。锡飞杯渡的神通在这种成熟的人生哲学中失去了重要性。人生是平常的,又是严肃的。能够控制欲望,能够单纯地生活,能够毫不懈怠地修行,这就足以成为高僧。 三师父正是这样一位高僧。 现代佛学大师杨度说:“所谓成佛,即是成圣,即是做人。”“死后再不要提,只问生前做人之法,若能做成极端凡夫,即能做成极端圣人。所以不说过去、未来,只说现在;不说出世,只说人世;不说神道,只说人事。”这些话不妨作为对《阅微草堂笔记》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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