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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魔的区别
第十七回《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这一回有个喜剧性的情节。为了引诱黑熊精上当,观音菩萨听从悟空的建议,变作妖道凌虚子的形象。悟空看了,说道:“妙啊!妙啊!还是妖精菩萨,还是菩萨妖精?”菩萨笑道:“悟空,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悟空心下大悟。佛魔的区别只在一念之间。 有僧问洞山:“寒暑到来如何回避?”洞山答:“到那没有寒暑的地方去。”僧又问:“哪里是没有寒暑的地方呢?”洞山答:“冷时冷死你,热时热死你。” 有僧不懂这则公案,去问黄龙禅师:“到底该怎么办呢?”黄龙告诉他:“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 在禅宗看来,佛与众生的差异在于悟、迷之间。悟则众生是佛,迷则佛是众生。所谓悟,即自身心灵的净化、超越。故慧能说:“心但无不净,西方去此不远;心起不净之心,念佛往生难到……使君但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不断十恶之心,何佛即来迎请?”心灵的净化是第一位的。“灭却心头火自凉”也是这个意思。 反过来看,心生种种魔生。心灵倘若不净,则会坠入魔窟中。清代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卷九,转述了和尚明玉讲的两个故事: 西山有僧,见游女踏青,偶动一念。方徙倚凝想问,有少妇忽与目成,渐相软语,云:“家去此不远,夫久外出。当以一灯在林外相引。”叮咛而别。僧如期往,果荧荧一灯,相距不半里,穿林渡涧,随之以行,终不能追及。既而或隐或见,倏左倏右,奔驰辗转,道路遂迷,困不能行,踣卧老树之下。天晓谛观,仍在故处。再视林中,则苍藓绿莎,履痕重叠。乃悟彻夜绕此树旁,如牛旋磨也。自知心动生魔,急投本师忏悔,后亦无他。 山东一僧,恒见经阁上有艳女下窥,心知是魅;然私念魅亦良得,径往就之,则一无所睹,呼之亦不出。如是者凡百余度,遂惘惘得心疾,以至于死。 纪昀在叙述完二僧的经历后,加了一句评语:“二僧究竟自败,非魔与魅败之也。”这是对的,因为魔与魅,都是由于二僧居心不净才出现的。 禅宗与净土思想的区别亦可从这一角度加以观照。 净土宗是佛教中厌弃人世的一个宗派。它称人类世界为秽土,说阿弥陀佛世界才是极乐世界。《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描写极乐世界的情形说:“生在极乐世界的人,形貌端严,福德无量,智慧明了,神通自在;受用种种,一切丰足;宫殿、服饰、香花、幡盖,庄严之具,随意所需,悉皆如念。若欲食时,百昧盈满,虽有此食,实无食者。但见色闻香,以意为食。身心柔软,无所味著,事已化去,时至复现。复有众宝妙衣、冠带、璎珞,无量光明,百千妙色,悉皆具足,自然在身。所居舍宅,称其形色……楼观栏檐,堂宇房阁,广狭方圆,或大或小,或在虚空,或在平地。清净安稳,微妙快乐。应念现前,无不具足。”与这片极乐世界相比,我们人间这片“秽土”当然是令人厌恶的。但禅宗的看法不同。禅宗提出过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可见西方极乐世界纯属虚渺的想象。大珠禅师慧海对净土(极乐世界)作出了新的解释: 经云: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即佛土净。若心清净,所在之处,皆为净土……其心若不净,在所生处,皆是秽土。净秽在心,不在国土。 这是对禅宗净土思想的简洁表述。 人类世界被净土宗称为秽土,又称娑婆世界,所谓“娑婆苦,娑婆之苦谁能数”、“西方乐,西方之乐谁能觉”,正是净土宗的见解。而明代禅师梵琦则认为娑婆世界与极乐世界并无差异,他指出: 据说,娑婆世界,坑坎堆阜,瓦砾荆棘,土石诸山,高下不平。极乐世界,地平如掌,宫殿楼阁,珍宝庄严,水鸟树林,常宣妙法。虽然(娑婆、极乐)有夭有寿,有苦有乐,若论个些子,那边八两,这里半斤!非净非秽,非生非佛,不用厌此欣彼,爱圣憎凡。既无欣、厌等心,又无圣、凡等见,随缘放旷,任性纵横。 用“据说”的口吻来谈论极乐世界,言下即有不信之意。而“那边八两,这里半斤”的结论,更将娑婆世界与极乐世界等量齐观。梵琦的见解,源于禅宗的传统思想:既然“净秽在心,不在国土”,所以,娑婆世界与极乐世界就并无客观的差异,我们也用不着“厌此”娑婆、“欣彼”极乐而沉溺于“往生净土”的梦想中了。随缘放旷,任心纵横,当下便是净土。梵琦从禅宗的净土观出发,召唤对人生的热爱之情,让人们像向往极乐世界那样热爱人间此世。这种肯定人生的乐观精神使得禅也像生命之树一样长青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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