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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的三个境界
《西游记》是一部与禅宗关系密切的小说。作者关于心性修养的许多见解,常常借助于禅宗术语加以表达,或用禅宗理论来深化某些情节的内涵,或以禅宗话头增加小说的幽默意味。种种情形,为我们的“戏说”提供了可能:将《西游记》的若干情节与禅宗掌故联系起来,机锋侧出,借题发挥,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佛心禅骨》上、下二章就是这种尝试,读者在阅读时不可过分拘泥,正如我们讨论《西游记》的主题不可过于拘泥一样。《西游记》第六十四回,唐三藏在木仙庵为人指点禅法,他的见解是: 禅者,静也;法者,度也。静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涤虑,脱俗离尘是也。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识,遂可扫除。菩提者,不死不生,无馀无欠,空色包罗,圣凡俱遣。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发挥象罔,踏碎涅檠。必须觉中觉了悟中悟,一点灵光全保护。放开烈焰照婆娑,法界纵横独显露。至幽微,更守固,玄关口说谁人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记悟。 唐僧谈禅,核心是悟。但什么是悟,禅僧们如何表达其体悟,唐僧并未细说,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阐发空间。 参禅要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参禅者执著地寻找禅的本体,却渺无所得。第二阶段:“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参禅者粗通禅理,却因拘泥于“我即空”,似已悟道而其实未悟。第三阶段:“万古长空,一朝风月”;顿时开悟,直接领悟到瞬刻即永恒,永恒即瞬刻。在这瞬间永恒中,我即佛,佛即我,我与佛成为一体。 李泽厚曾对这种超越时空的瞬刻有出色的描述,他说:“在时间是瞬刻永恒,在空间则是万物一体,这也就是禅的最高境地了。这里,要注意的是,瞬刻即永恒,却又必须有此瞬刻(时间),否则也就无永恒。可见这永恒既超越时空却又必须在某一感性时间之中。既然必须有具体的感性时间,也就必须有具体的感性的空间,所以就仍然不脱离这个现实的感性世界,不落因果又不昧因果”这也就是超越不离感性。” 重要的乃是,经此一“悟”之后,原来的对象世界就似乎大不一样了。尽管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吃饭还是吃饭,睡觉还是睡觉,外在事物并无任何改变,也不需要任何改变;但是经此“瞬刻永恒”的感受经验之后,其意义和性质却似乎有了根本不同。既已超越时空、因果,也就超越一切有、无分别,于是也就获得了从一切事和所有束缚中解放出来的自由感。从而,既不要计较世俗事务,也不必故意枯坐修行;饿即吃,困即眠;一切皆空,又无所谓空;自自然然地仍然过着原来过的生活,实际上却已“入圣超凡”。因为你已经参透禅关——通过自己的独特途径,亲身获得了“瞬刻即可永恒”=“我即佛”的这种神秘感受了。这正是: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禅僧在表达自己的体悟时也别有会心。唐代裴休的《赠黄蘖山僧希运》诗有云: 自从大士传心印,额上圆珠七尺身。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江滨。一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华结胜因。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裴休,字公美,孟州人。会昌二年(842年),裴休在钟陵(今山西进贤县)为观察使,迎请希运禅师上山,安置在钟陵龙兴寺,日夕问道。大中二年(848年),裴休移镇宛陵(今安徽宣城县),又迎请希运至开元寺,常去参问。裴休曾将他对禅的理解写成文章,出示希运,希运一眼都不看,说:“若形于笔墨,何有吾宗?”裴休问其缘故,希运道:“上乘之印,惟是一心,更无别法。心体一空,万缘俱寂,如大日轮升于虚空,其中照耀,静元纤埃。证之者无新旧,无浅深,说之者不立义解,不开户牖,直下便是,动念即乖。”裴休将希运所说记录下来,即为现行的《黄蘖希运禅师传心法要》。 禅是不可测度、不可把捉的,直下无心,本体自现。所以,那些禅僧在表达他们的体悟时,宁愿用棒喝,用公案;偶尔,他们也用诗。因为,出色的禅诗如同棒喝一样,不以说理为目的,而重在暗示,重在启迪,引人进入禅的深处。 佛鉴勤的一首颂古诗说: 美如西子下金阙,娇似杨妃下玉楼。犹如琵琶半遮面,不令人见转风流。据说,透过面纱去看一个富有魅力的女人会使她更加具有诱惑力,所谓魅力往往具有迷惑人们视觉的特点。好莱坞电影界惯以避免他们的明星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做法来维护他们的“魅力”,是有充分道理的;而好莱坞的衰落,也许部分地是由于明星们越来越多地在银幕之外露面所导致。从这个角度来看,佛鉴勤诗塑造“美女”是相当成功的。“犹如琵琶半遮面,不令人见转风流”。这不是有意地用模糊视觉的技巧来增加魅力吗? 然而,请你注意:佛鉴勤笔下的这位“美女”其实是佛法的隐喻。佛法介于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它不可用知性把握,只能凭直觉领悟;它如美女的风姿一样,“直下便是,动念即乖”,靠陈述是再现不了其魅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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