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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中的人间世界(1)
《西游记》构造了四个世界,它们分别是:天上以玉皇大帝为首的神仙世界,地上以唐太宗为首的人间世界,阴问以十殿阎君为首的幽冥世界,西方以如来佛祖为首的极乐世界。其中,幽冥世界接受神仙世界的领导,掌管着人间世界的生死轮回。人间世界虽受其他世界的制约,却同样可以干预和影响其他世界。极乐世界似乎最为超脱,但它担负着教化众生之责,仍免不了要享受人间香火。 显然,《西游记》对世界模式的构造和西方大相径庭。按西方基督教的教义,只有天堂和地狱这两个世界。人死之后,要么飞升天堂,在天堂享福;要么堕入地狱,在地狱受罪。人类的灵魂只有这两个归宿。而对于中国来说,自古就没有一神教的宗教传统,而是儒、释、道三教混杂在一起,相互并存。《西游记》中四个世界的构造即遵循了这种三教合一的传统。在此背景下,中国古代人民凭借其丰富大胆的想象,为我们创造了四个色彩斑斓的世界:神仙世界可以荣华富贵,极乐世界可以超脱逍遥,就是幽冥世界,也非阴森可怖,而是与人世景致相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凌驾于人间世界之上的这三个世界,为人类追求理想、寻求超脱,提供了选择的可能性。 相对于神仙世界、幽冥世界、极乐世界,人间世界是离我们最近,也是最真实的世界。对人间世界的任何描摹,其实都意味着作者对其他三个世界的向往指数和情感力度。因为,其他三个世界都是人间世界众生相的投影。当人间世界被描绘得姹紫嫣红、富贵平安时,人们对另外三个世界的向往必然会大大减弱。而当人间世界变得黑自颠倒、龌龊不堪时,人们对另外三个世界的渴望便会异常强烈。那么,《西游记》到底给我们展现了一个怎样的人间世界呢? 《西游记》记载的是唐僧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自然,人问世界的中心是玄奘生活的大唐帝国。此时的皇帝是唐太宗李世民。大唐帝国的繁荣昌盛小说中并未铺排张扬,只不过在第九回,对唐都长安有番简略的描述:“此单表陕西大国长安城,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白周、秦、汉以来,三川花似锦,八水绕城流。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华夷图上看,天下最为头。真是奇胜之方。”更多的,是从唐僧师徒取经途中他人的颂扬和赞誉中反映出来。唐僧所到之处,几乎都受到特殊的礼遇,这当然与他丰姿英伟的外表和修标高洁的气质有关。更为重要的是,他是来自泱泱上国、中华圣邦的东土大唐,为西行路途诸国所仰慕的对象。如第五十四回,女儿国驿丞奏禀女王道:“御弟相貌堂堂,丰姿英俊,诚是天朝上国之男儿,南赡中华之人物。”对大唐王朝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第六十八回,唐僧师徒路经朱紫国,下榻会同馆。唐僧合掌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取经者。今到宝方,不敢私过,有关文欲倒验放行,权借高衙暂歇。”那两个馆使听言,屏退左右,一个个整冠束带,下厅迎上相见,并命打扫客房安歇,教办“清素支应”。一听说是“东土大唐驾下”,便马上毕恭毕敬,甚而金平府的和尚都对唐僧说:“我这里向善的人,看经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华地托生。”看来,“中华圣邦”的赫赫威名并非虚传。 除大唐以外,《西游记》还另外描述了九个国家,这些国家都是唐僧师徒取经途中经历过的,它们分别是宝象国、乌鸡国、车迟国、西梁女国、祭赛国、朱紫国、狮驼国、比丘国、灭法国。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国家虽不属大唐帝国管辖,有的甚至相距万里之遥,但其风土人情、制度沿革却几乎是大唐帝国的翻版,不仅衣着语言大致相同,甚至礼仪风俗均一模一样。第六十九回,朱紫国国王同唐僧说起金圣宫娘娘三年前被妖精掳掠之事。国王道:“三年前,正值端阳之节,朕与嫔后都在御花园海榴亭下解粽插艾,饮菖蒲雄黄酒,看斗龙舟……”一样吃粽子,一样饮雄黄酒,一样赛龙舟,朱紫国的风俗习惯与大唐别无二样。第九十一回,唐僧“金平府元夜观灯”,但见那“星桥影幌乾坤动,看数株火树摇红。六街箫鼓,千门璧月,万户香风”,真是“万千家灯火楼台,十数里云烟世界”。其喧嚣热闹流光溢彩之处直逼泱泱大唐。 或许有的读者会问:“唐僧师徒取经,凡十万八千里,所经历国家,风土人情怎么可能与大唐无二?”确实,从历史分析的角度出发,这不合常理。难道是作者吴承恩忽略了这一点吗?显然不是。是因为吴承恩从未涉足这些奇邦异域,故而避重就轻吗?同样也不是。事实上,这样的安排正反映出作者的独特用意。《西游记》的宗旨之一是谈心性修行,西天取经的漫漫长途,喻示着心性修养的渐进历程,沿途所遇的妖魔鬼怪,更多的是心灵魔障的种种幻相。从这个基本认识出发,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外在的磨难尽管千奇百怪,但实质相同,都是心魔在作祟。所谓“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灵山之路,看似遥遥无期,而实际上只不过是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这个地方,便是心灵。 人间国度以大唐为中心,但小说里反映出的世情风貌很少,作者对人间世界的认识主要包孕于唐僧师徒取经途中的所见所闻。首先,他用亦真亦幻的夸张手法写了几个人间国度黑暗腐败的政治状况。这些国家的国王几乎都是昏君、暴君。他们或是贤愚不分、人妖颠倒,把嗜血吃人的妖魔当做“济世之栋梁”,祸国殃民;或是贪恋女色,不顾社稷安危;或是暴虐无道,荼毒生灵,滥杀无辜;或是荒淫无度,身体赢弱,残民以逞,妄想求得长生久世。第七十八回,比丘国国王听信道人谗言,为延寿长生,竟准备用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肝,煎汤服药。此举残忍之极!第六十二回,祭赛国国王怀疑和尚盗走金光寺里的舍利子佛宝,竟然滥杀无辜,三辈和尚中,“前两辈已被拷打不过,死了;剩下的一辈,也是问罪枷锁,命悬一线”。第八十四回,灭法国国王因为受过和尚的气,竟许下罗天大愿,要杀一万个和尚。“这两年陆陆续续,杀够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无名和尚”。其昏聩残忍,令人发指。值得注意的是,以上那些昏庸残暴的君主,大多崇道抑佛,他们身边的佞臣也大多是道士,而道士辅国参政,又多藏狼子野心。乌鸡国国王宠信妖道,却反被妖道推人井中害死。车迟国国王恩遇虎力、鹿力、羊力三个妖道,其结果是他们“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主”,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对道士恩宠有加,无异于引狼入室,遗害无穷。显而易见,作者影射的矛头直指明代中后期的黑暗现实。明世宗朱厚熄践祚以后,耽溺声色,惑于道术,追求长生不老。道±纷至沓来,夤缘求进,争献房中秘方春药,均获皇帝的宠幸。朝廷一片乌烟瘴气,其结果必然是上行下效,民不聊生。 《西游记》中也提到几个国泰民安的国家。如女儿国,虽“农士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但整个国家却治理得井井有条,其富庶平安不亚于中华圣邦。又如天竺国玉华县,县中城主玉华王“甚贤,专敬僧道,重爱黎民”。而“大街上酒楼歌馆,热闹繁华”,物价又极其便宜,“白米四钱一石,麻油八厘一斤,真是五谷丰登之处”。连唐僧都心中暗喜道:“人言西域诸番,更不曾到此。细观此景,与我大唐何异?所为极乐世界,诚此之谓也。”将人间的幸福生活与极乐世界相提并论,可见吴承恩更在乎的是人间的幸福,而幸福生活的诸般形态,正寄托着作者积极用世的治国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