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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郑敦谨抢功受挫(2) 这一回,郑敦谨亲自审问,问的十分审细。 但张文祥还是愿说时便说,不愿说时便昂着头一声不吭。 翻来覆去还是将前供重说一遍,又道:“马新贻这只披着人皮的畜牲,伤天害理,黑了良心。 不顾人伦,杀弟占妇,我杀这样的人还需有人主使么?” 郑敦谨大怒,喝道:“看来不用重刑,难以撬开你这利嘴。 来人!”两旁衙役呼喝一声,下边孙衣言等人心中畅快,都想道:早就该用刑了!哪知郑敦谨接着却说道:“将罗王氏拶起来。” 两个衙役上前,将一副拶子套在张文祥妻嫂的手上,两边一用力,罗王氏一声惨叫,立时昏了过去。 张之万叫人泼醒再拶,罗王氏惨叫连连,十指都渗出血来。 张文祥闭目不看,但只见他额头青筋在一根根的跳。 张之万又道:“再将这两个人套上刑具。” 衙役答应一声,将跪在下面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架上来,在头上套上箍子;又将一个小姑娘拎上来,套上手拶。 郑敦谨对张文祥道:“张文祥,你还不说么?难道要看着你的儿子和幼女遭此酷刑之后才畅快么?” 张文祥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儿女,不知不觉已有两行眼泪流下来,他叹道:“为父不慈,让无辜子女遭此大难。 妻嫂照顾他们多年,自己非但没有机会报恩,反让您因我而身受严刑。 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哪。” 回头又对郑敦谨道:“狗官,你不是要知道是谁主使我么?我来告诉你,马新贻实为回人,其父是山东菏泽回民之首,与甘肃回王素有联系。 马新贻与太平军、捻军作战,军火多得回民资助,故屡屡立功,升迁也快。 马对回王感恩,一直寻机报答。” 张文祥接着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讲了出来。 他说道,自己原为捻军,眼看造反事业江河日下,遂“怀反正之志”,后来投到马新贻军下。 马新贻有一亲兵叫做徐成三,原与张文祥同在皖北为捻军。 后来降清,成为马之亲兵,一直作到巡抚标兵营材官。 张文祥因为与徐成三早就认识,后来又同在马新贻军中,所以结为好友。 一日,二人在一起畅饮叙旧,酒酣,徐成三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一点儿不假。 你我兄弟,自从捻军那里投奔清廷以来,虽屡立战功,但仍被人小视,动辄以‘重治贼党’相威胁,十分的憋屈。 看那马制军却是春风得意,一直做到封疆大吏,却还想要背叛中原,投降回部,尽占东南之地,真是不可想象。” 张文祥问道:“此话当真?” 徐成三道:“半个月前,西北回王颁给马氏一份密诏,说目今大兵已定新疆,不日便将‘剿灭’与之作对的左宗棠楚军,入关东下。 所有江浙一带征讨事宜,俱都委托马氏办理,事成之后,封其为东南王。 马氏旋即复函,称‘大兵果定中原,则东南数省悉臣一人之责’云云。” 张文祥一听,拍案大呼:“此等逆臣,我一定要亲手杀之!”遂有刺马之事。 张文祥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梅启照与魁玉相互对视一眼,皆摇摇头。 其他人都表情错愕,不能置一言。 郑敦谨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一旁录供的几个书办,不是吓得手发抖不能下笔,就是心有所忌停笔不敢直书,只一个劲地看郑青天是如何发落。 案子竟然审到这个地步,实在大出郑敦谨意料,下面不知道那张文祥还要再胡说些什么,郑敦谨哪里还能再问下去,只能匆忙退堂。 张文祥被压入牢中,心中得意,也暗暗赞叹哥老会的堂主程速台的主意高。 原来程速台在见他的那天晚上,教他一个主意:若是被抓住后,在堂上受刑不过,便可将这条理由拿出来。 那审官肯定会立时退堂不敢再问。 今天一用,果然灵验。 郑敦谨回到自己的行辕,立刻让人去查徐成三的下落,又忿忿道:“张文祥简直是痴人说梦,照他这样说来,他不仅谋刺国家重臣无罪,倒成了为国除害、报效朝廷的英雄啦。” 刑部满郎中伊勒通阿道:“大人,下官倒觉得这话不像是张文祥这种人能说的出来的。 此计必是有高人替他编好的,这更说明案中有案,背景复杂啊。” 郑敦谨道:“我便是拼着不要这条老命也要揪出幕后之人,查明此案,给主子一个交待。” 伊勒通阿道:“大人,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罢。” “此案难审啊。 难就难在事涉多方,有人立时就要张文祥的命,有人要借此案整治对方,有人想把事情弄大搞臭马新贻的名声。 这私通西北回王的事,就是一例。 等等事务皆牵在张文祥一人身上,如同蛛网,您若不提早想好退身之策,一旦陷入其中,再想拔足就难了。” 虽然初到江宁,伊勒通阿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来。 不过,郑敦谨雄心勃勃,非要把这天下第一疑案弄得水落石出不可,也不枉他那个“铁面无私”的称号,弄个千古留芳的名声,哪里听得进去伊勒通阿的话。 隔了一天,派去查徐成三的人报说:徐成三就是那日拦住马新贻大轿要军火的湘军营官,却不是马新贻的亲兵,目前正在通缉当中。 次日,郑敦谨又提审张文祥。 但连讯一十四天,张文祥口供不变,根本无法笔录,更不敢随便用刑。 郑敦谨一筹莫展,而张之万在郑敦谨来江宁的第三天就急急交接完毕,直奔苏州接任江苏巡抚去了。 魁玉听了两回堂,就称病在家,梅启照只是听堂,十多天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张文祥,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此案。 京中又不断下旨催办,上谕尖锐指出:“马新贻以总督重臣,突遭此变,案情重大。 张文祥供词挟恨各节,必有不实不尽之处。 前张之万、魁玉等所拟,不足以成信谳。 知郑敦谨已审十数次,着其将详情速呈上来。” 郑敦谨这才感觉到独木难支,压力巨大。 下一步该如何走?郑敦谨同满郎中伊勒通阿、汉郎中颜士璋商量。 伊勒通阿出的是卸责的办法,此时看看闲书,养养精神,待曾国藩来了,由他主审,到时再看形势定夺。 这个主意郑敦谨是不愿意的。 这时他已经不存争功之意,但他也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是无能之辈或胆小之人。 颜士璋则道:“既然堂上审不出什么来,何如出去走走。 微服私访,也可能会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郑敦谨并不认为微服私访真能访出些什么来,但案子再审下去,也不会有进展。 他也想歇上几天,静一静心,说不定又会想出办法来。 郑敦谨带了伊勒通阿和颜士璋在南京城里走了几天,倒真打听出不少事来。 光是张文祥报仇刺马的事,就有好几个版本。 又听说丁日昌的儿子丁蕙蘅也可能事涉其中,又有湘军派张文祥刺马的几种传说。 这些纷头乱绪、复杂情节让郑敦谨感到真如步入蛛网一般。 他这才明白,原来此案是不能深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