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在翻译保郎陪同下,我到南西伯利亚采风。一天,向导辉腾——他是图瓦共和国艺术科学院的秘书——说领我们见一个人。
我们开车进入森林,在一幢木房子前,一个人远远迎着。“这是猎人德维·捷列夫涅。”辉腾介绍说,“他想见中国人。”
德维·捷列夫涅60多岁,粉皮肤,生就3岁婴儿般好奇的眼睛,缺左小臂。这名字俄语的意思为“两棵树”。
他家墙上挂着熊的头颅标本。熊的眼神像德维一样天真,它微张着嘴,一边的牙齿折断了,顶戴一个新鲜的花环。德维在熊面前诉说一大通独白。保郎告诉我,“两棵树”对熊讲的话是:“熊妈妈,安加拉河水涨高了一尺,森林里又有几种野花开放,拜特山峰从下午开始变青。”
我听着脊背发紧,太神秘了。“讲一下熊的故事吧。”保郎说。
“这是熊妈妈的故事。”德维边喝啤酒边说,那一年,我领儿子朱格去萨彦岭东麓的彼列兑抓岩羊。朱格喝了山涧的水之后就病了,估计水里掺进黑鼬的尿。我们只好在山上住了七天,吃光了干肉。野果还没长出来,我们快要饿死了,朱格会先饿死。
“那时候动物也没有食物,春天嘛,它们不出来,我打不到猎物。有一天傍晚,运气来了。我在一个岩洞边发现一只熊仔。它饿得走不动了,舔掌、喊叫。我架好猎枪,这时候空气中传来震颤,刚长出的树叶跟着抖动——母熊在树后发出低吼,就是它(德维指墙上的标本。)我明白,这时枪口不能指向它的孩子,便放下枪。母熊转身走了,它走得很慢,也是缺少食物引起的虚弱。我看它走的方向,突然明白,那是我儿子躺着的地方。我摇晃着回去,见朱格躺在树枝上,他看看我,又转过头。我手里什么猎物都没有。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树后,母熊看着我们。过一会儿,它走了。母熊回来时,带着熊仔,站着看我们。”
“这是什么意思?”保郎问。
“意思是,它们没食物,要饿死了,想吃掉我们。我们也没食物,想吃掉它们。但是,我没把握一枪打死母熊。它会在我装子弹的空隙扑过来。我可以一枪打死熊仔,母熊也会一掌打死我儿子。然而我有枪,它不敢。
“我们就这样对峙,谁也不动。我儿子朱格已经昏迷过去了,腹泻脱水,加上饿。我心里懊恼,但没办法。我一动,母熊就会扑向我儿子。
“母熊的眼睛始终看着我的枪。它的小眼睛对枪又迷惑又崇拜。好吧,我举着枪,走到悬崖边上——我身后十步左右是一处悬崖——在石头上把枪摔碎,扔下去。母熊见到这个情景,头像斧子一样往地上撞,这是感激,我能看到它流出的眼泪。这回公平了,我想,搏斗吧!
“熊不走,也不上来扑我们。这下我没办法了,我毁掉枪,表明伤不到你们,还要怎么样?再想,母熊是想为幼仔谋一点儿食物。为了让它们走,也为了我儿子,我闭着眼用刀把左小臂割断扔了过去。上帝呀!熊仔撕咬我的左臂,上面竟然还有我的手指。你们想不到后面的事情,母熊走过来舔我的伤口。它的带刺儿的舌头舔着上面的血,我闭着眼睛对熊说:‘吃掉我吧,但别伤害我的儿子’。”
“我可能昏了过去,最后被母熊的吼声弄醒,它看着我,然后,疯也似的奔跑,从悬崖扑下去。我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母熊自杀了。要知道动物从来不自杀,但熊妈妈从悬崖跳下去了。我胆战心惊地爬到悬崖边往下看,母熊躺在一块石头上,嘴和鼻子都是血。它死了。”
“告诉他们结果,德维。”辉腾说。“结果就是,我们活到了今天。” “说熊。”辉腾提示。“唉!我们吃了熊的肉,活了过来。我又趟着冰水给熊仔捞来很多鱼,它吃饱走了,它(指标本)被我带回来。我的伤口被母熊舔好了。”德维给熊的嘴边塞一支红河牌香烟,往它头上洒一些啤酒。
“这是哪一年?”我问。
“普京第三次上图瓦打猎那一年。”
“2016年。”辉腾说。
2016年,在西伯利亚发生的人和熊为了儿子和生存相互合作的事情,不可思议。为了熊仔,熊妈妈竟有那么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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