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作家都说他们之所以从事了文学的事业,乃是因了他们对于文学的热爱和痴迷;坦率地说,我不是的,我之所以从事了文学的事业,乃是出于我在当时的一个理性的选择。这个理性的选择,可以说是我对于自己人生的一次最最重要的决策。
它决定了我这30年来的人生走向,并将继续影响我今后的生活。
1979年前后,“文革”已经结束,改革开放的曙光已经开始闪现,个人对于人生对于事业的选择的可能已经出现了苗头。而我,已经是35岁的人了,却还没有选定自己人生的道路,因此,我知道我必须作出选择了。因为在我看来,人生的选择有两种,一种是被动选择,另一种则为主动选择。我喜欢主动选择。我认为应该由我来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我愿自己为自己负责。
而且,我更知道这个选择将决定我今后一生的成败,并且选定了就不可更改——因为在我看来,人倾注一生之力能干好一件事就不错了,因此我必须慎之又慎。
那时,我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当编辑,对于许多大学文科毕业生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但我却以为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我还应该有我的事业。在我看来,工作只是人与社会的一种价值交换。它当然是有意义的。但是,它却常常难以容纳你的独特的精神追求,因此,只有事业才能表现你生命的意义,和你独特的存在价值。
有趣儿的是,生活中的工作与事业,有时是分离的,比方说一位女工,她的工作是纺织工人,她的事业却是绘画;但有时,工作与事业却可以重叠,比方说过去的专业作家和现在的签约作家。既然如此,我就当然希望我的选择能够使工作与事业重叠,因为重叠可以集中你的时间与精力。
接下来,就是着手选择了。关于选择,首先是我决定了一个选择的方式和原则。那就是——把社会的需要与个人的条件(包括爱好、特长、理想、价值观等等)相交叉,出现的那个交叉点,就是我理应接受的选择。
经过了反反复复的交叉,在我的未来的人生坐标上出现了3个交叉点:一个是报考研究生将来当一个理论家,一个是要当律师,一个是要当作家。
关于第一个选择,我认为我是可以做到的。因为我在上学的时候,就是个优等生。而且我认为我天生就具有理性思辨的素质。并且,我还很有独立思考的习惯与习性。不过反过来说,恰恰又是这最后一点,令我犹豫了。因为从理论研究来说,一个理论家最最重要的素质和条件,就是你是否具备独立思考的习惯与习性;但在当时极“左”之风尚未消停的情况下,这种最最优秀的习惯与习性偏偏又可能使你一事无成。
关于第二个选择,我知道那是为我所喜欢的,而且我认为我一定能够成功。因为我已经确信中国必将走上法制化的道路,因此律师的作用将很快凸现出来。而我,我知道我具有强烈的正义感,也不缺乏血性和勇气。此外,我还具有相当严谨而开阔的逻辑思辨能力。当然,我认为我的口才也很不错。不过,最后我还是放弃了。我之所以终于放弃它,是因为在有一点上,它不如我的第三个选择。
我的第三个选择,是要当一个作家。关于当一个作家,我知道这是许多人都有的愿望或者说理想,但我也知道人们对于作家的理解有着很大的不同。不管别人怎样,我坚持我的理解:经历了多年的病态的生活之后,中国要在政治上拨乱反正,要在思想上启蒙。这个启蒙的意义,是怎么评价都不过分的。而我能够参与其中,自是荣幸。并且,我完全可以将这工作视之为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一种手段。
不过,我是否具有写作的能力,却还需要看一看。因为我的喜欢文学,还是在少年时代。具体地说,那是在读中学的时候。到了大学,我读的是政治经济学,已经与文学无关。大学毕业后的这许多年来,我花时间与精力去阅读去思考的并不是文学,而是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等。为此,我用了3个月的时间,钻到图书馆里去,研读当时中国文学名家的作品。结论是:“呀,这就是小说呀?我也能弄呀!”
1980年春天起,我开始了文学创作活动。当年9月,《人民文学》杂志发表了我的短篇小说处女作《盲点》。以后就一直写了下来。其中的变化是,渐渐地,我由小说转入了杂文和随笔,因为我的热衷是——写出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来!
……
现在,近30年过去,检点一下我的这个选择,我以为算不上失败,也算不上成功。不成功的原因,有我自身方面的因素,也有非我方面的因素。只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毕竟是在做着我自己喜欢并且以为有意义的事。何况,在我看来,所谓成功,标准有二,一个是社会的标准,一个是自设的标准,我在意的是我自设的标准。
当然,问题是我还活着。活着,就能思想。能思想,就能写作。能写作,就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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