谙于苦难,笑对坚持:花满楼的九条命

作者:孙丹来源:中华励志网 2010-02-10

花满楼是我家的猫,前日没了。它是瞎子,享有此次“猫生”七年有半。

花花第一次见兽医,医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挠了挠头,开了瓶除虱药水:“养着吧,也是一条命。”他算得有些不对,花花到走,一共用了九条命。

我和它相遇在我28岁那年的6月1日。

作为一个成年人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偷偷在内心深处养一个小孩。滋养这小孩,娇惯这小孩,平时忘了这小孩,累的时候羡慕这小孩,大笑的时候干脆变成这小孩。六一儿童节,我跑去给自己内心的小孩买了本漫画书。回到小区,就遇到了花满楼,它正在用掉它的第一条命。

马路上一声急刹车,银色车门打开,一位女郎皱着眉头从驾驶室下来,用手指小心翼翼拎起车前方的什么东西,丢到路边的鹅掌楸树下。

以前,我以为礼物都是这样的—包装整齐,光滑精致,系着红缎带。但是这个礼物不一样:它才手掌大小,骨瘦如柴,抖个不停,两眼全瞎,浑身虱子,屁股没毛,好像随时都打算断气。

“养着吧,也是一条命。”医生说。它没被车撞着,眼睛一只有严重白内障,一只根本没有晶体,生来就如此。于是,它坐在漫画书上,跟我回了家。

半年后,我才知道,花花是用它的第一条命纪念它的母亲。那是只在杂货店看守粮食的漂亮母猫,过马路去绿化带上厕所,刚刚在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方式丧失了性命。

我们叫它花满楼,一位武侠小说中著名的瞎子,功夫高强,心气宽和,善感幸福,境界高远。虽然花花其实是母猫,虽然它那时须发不齐,毛色杂乱,看起来实在是更像柯镇恶。

因为有虱子,花花要和家里的健康猫孙小美隔离,就被养在浴缸里。它的实际年龄是4个月,但只有1个月猫的大小,虚弱地坐在猫窝上,连浴缸都爬不出去。初次给它洗澡,水是淡红色的,那是虱子们吸血后留下的痕迹。屁股没毛的原因也找到了,原来是拉肚子,我们生动地学习到“中度脱肛”这个医学名词。

所以,一个月后,当花花干干净净地跳出浴缸、跳上我们的床时,我们是多么惊喜啊!花花用它的第二条命奋斗成了我们家的健康小猫。

它背上黄黑,肚腹纯白,粉红爪垫上镶着几块调皮的黑斑。小脸也不错,上黄下白,眼眶黑,倒有点像某种画眉鸟。这样的小东西歪着头,睁着瞎眼看人,真是又纯洁又深刻。在这种被看的时刻,人不自省简直不可能。这是我从花花的第二条命中学到的:生命永远比它看起来更坚强。

几天后,花花用第三条命纠正了我们的人类中心主义。它直接从四米多高的阁楼楼梯的最高处摔了下来。我目睹了一切的发生,但没来得及接住它。我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对于我们来说舒适自由的家,对于瞎猫或者小孩来说,还需要特别的保护,比如移走低矮处的尖物,比如给楼梯装上挡板和保护绳。

花花摔下来,脊梁着地,艰难地翻了个身,瘸着腿逃跑了。但这只是吓吓我们而已,等保护绳装好,它又露面了,上上下下在楼梯上活泼地探险,腿不再瘸。

到现在我还觉得,花满楼和孙小美,可能不是一种生物。它们脾气不同,习性不同,语言不同,7年的相处也没怎么实现文化渗透。拿最直接的量化数字来说吧。贵族孙小美全身雪白,蓝黄怪眼,买时就38块,比普通小猫贵了18块。之后,它不停升值,扯碎一卷卫生纸升2块,打碎一个花瓶升100块,抠破床单和衣服若干,最厉害的是把高级音响的低音单元捅了个洞,身价直接上涨了好几千。而土猫花花是平民,捡来就免费,从没有破坏过任何财物,常蹲在猫树上,尽责地抓猫抓板。它围着沙发散步的时候,不蹭到任何一角。它从厨房快速跑向厕所,中间绕过两把椅子。一尺宽的通道,它从容走过,身无挂碍。从效果上看,不知道哪个才是瞎猫。

小时候,花花很喜欢孙小美这个姐姐。但在我们的相册里,所有拍到的二猫相安、其乐融融的照片都是某种假象:太阳很好的时光,小美昏昏睡去,花花跑来,兴致勃勃地亲吻和拥抱……

小美可能从来没接受过花花。它会用一百种不同的声调和我们聊天,花花只会三五种。花花的眼睛有时发炎,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花花没有学习过有效的交往礼节,一来就侵占所有地盘(快乐活泼,天真无耻,热情又亲切)。心高气傲的小美尽量保持风度,凡是花花摸过的玩具一律不要,忍无可忍才给一巴掌。

小美常在前方偷偷摸摸弄出响动,花花好奇心勃发,马上冲过去追随。于是一逃一追,愈逃愈追,几趟快速来回,小美返身一扑,把花花扑到肚皮朝上,做势咬住花花的喉咙,结束游戏。小美的满足当然是在最后,花花却觉得前面好玩。于是我们家常发生这种情况:一只小瘦猫在追赶一只大肥猫,一只瞎猫在狂追一只明眼猫,楼梯上响声大作,上去又下来,地动山摇,真是奇景啊。花花的第四条命就这样在和小美的错位中消磨而过。真相什么的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理解,以及对理解的坚持。后来花花几乎接手了家里全部的猫玩具、猫篮子和整棵猫爬树。而小美,心情复杂,跑去占领了床和我们的膝盖。

第五条命是花花二见医生。和小美一样,我们带它去做了绝育手术。自此,花花丧失了一些功能,比如不能像它母亲那样生养若干孩子;避免了一些危害,比如离家出走和猫艾滋;天性上有一些改变,活泼与好斗减少,不再半夜号叫;获得了更多承诺,我们会抚养它直至终年。

绝育,真是个两难的选择。好比我们,学哪个专业,在哪里定居,挑选什么伴侣,是否生养孩子,什么是终极理想,都是如此。面临重大岔路口时,有舍有得。没有舍,也就没有得。有时候我们能自己选择,有时候被他人和时势左右,比如花花交到我们手里的这第五条命。

熟悉猫咪的人都知道,它们长大后会变得慵懒,每天要睡16个小时。普通的猫咪蹲着打盹,几分钟后倒伏,或趴,或盘,或侧躺,或仰面,看当时的温度和自在程度而定。花花就特别。它从蹲坐的姿态径直向前,慢慢埋头下去,双耳贴伏,头顶摩地,身体竖弓,岿然不动,能保持个把小时。它就像一个极其虔诚的佛教徒,顶礼膜拜,长时间地修行和自省。

听说在古中国,最好的音乐师都是瞎子;在古埃及,最好的预言师和巫师都是瞎子;在古波斯,连最好的细密画大师都是瞎子。眼盲,会使人们灵性增加,厉害的时候,灵魂出窍。花花可能也是如此,它的第六条命不在此间和此世。

花满楼朝东,拜阿閦佛;花满楼朝南,拜宝生佛;花满楼朝西,拜阿弥陀佛;花满楼朝北,拜不空成就佛。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太阳光慢慢移动窗棂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花花均匀地呼吸,这条命弹指而过。第七条命,花花是实实在在和我们在一起的。这时,它是世情的搞笑版。我们称它花花、阿发、花狸狸、哗啦啦、瞎瞎、大侠(大瞎)、阿福花……它有段时间曾胖成圆墩,加上嘴角上翘,好像年画中的合和童子,又或者日本的招财猫。它蹲着的时候,有一只脚会不自觉轻微前弯,好像大象做瑜伽,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这种稍息的姿势我们从来没在第二只猫那里见过。它听音乐,听时会时常轻轻地拨动耳朵。

普通猫喜欢肝脏和鱼,它却喜欢蘸着肉汁的馒头,可能小时候在杂货店吃过—我们都会把童年的味觉保持终生。后来,它喜欢鸡肉味的猫粮,喜欢所有猫罐头。它从不掩埋猫沙中自己的臭臭,代之以赶快跳出来,把猫厕所一顿暴打,表示形式上已经履行职责。它很少叫唤,如果叫唤,是为了在空旷的地方回声定位。它被抱时,从不抵抗,剪指甲时,一直特乖,有布偶猫的潜质。它有时拉长身体站立,好像黄鼠狼;有时直着前腿探路,好像小锡兵。它会亲热地舔一条毯子,好像那是同类。冬天的夜晚,它有时拱进被子,就睡在我们身边。写这段时,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2016年9月,花花病了。它一直还算健康,这次逐渐厌食,长达一月,开始衰弱了我们才发现。病来如山倒,一强制喂食它就呕吐,吧唧一下摔倒在自己的排泄物里。花花走起路来直转圈,我们又学了个医学术语:小脑共济失调。三见医生,医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花花已经深度昏迷。 “体温没有了,抱回去吧,安乐针都用不上。”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花花没有在这次就离去。昏迷一天半后,为什么在我用热毛巾包着它时又恢复了体温。为什么在我们用管子喂了三个星期流食后,它又开始主动吃一点猫粮。是不忍我们的恐惧和担心?是为了让我们有一些时间来适应死亡?是用这第八条命享受秋日最后的、灿烂之极的阳光?还是仍然在说,生命永

远比它看起来更坚强?

11月16日,寒流南下,气温陡降10℃,花花体力耗尽,用完了它的九条命。第二天,天空中飘下小雪粒。

我们把它安葬在了楼下的小松柏林。那里四面围栏,少有人迹。那里风声和缓,鸟鸣不断。每天下午四点多,小学校放学,孩子们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打闹,笑声可闻。

花花是往生了吧。听说在极乐净土,阳光有七种颜色,猫咪都有一棵自己的猫树,是真正的大树。花花肯定蹲坐在那里,如大象做瑜伽,眼睛闪闪亮亮。它的墓里,我们放了个猫玩具,另外放了本《圆因往生经咒》,写着它没有视力也到达了的境界:“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花花往生的这天,我腹中的孩子4个月大。我正对人类有了一些信心,开始敢于把我内心的小孩迎到这世上来。而花花,这个六一儿童节从天而降的礼物,7年以来,不断温暖地促动这个过程。这种促动,我想传递下去。它的九条命,上天暂时是全收回了,而生死轮回,我们还情系其中,谙于苦难,笑对坚持。

作者:孙丹  原文: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4a358f0100hzd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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