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写了两个钓鱼的故事,十分生动,也十分有名。千百年来,被反复援引,广泛传诵,给人以深刻的思想启迪和巨大的精神激励。
一写庄子垂钓拒聘。
那天,庄子正在濮水之上,忘情垂钓。忽然走来两个衣冠华贵,大夫模样的人,向庄子恭敬施礼,说他们是楚王特派的使者,大王“愿以境内累矣”,要聘任庄子为楚国相。庄子一生困窘潦倒,最大的官也只做到小小宋国一个小小的漆园吏。一旦荣任大国之相,那可真是一步登天。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威权,举世仰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撞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运,一般人谁不惊喜得手舞足蹈,意得形忘?庄子却一派漠然,“持竿不顾”,一边继续垂钓,一边悠闲地向两位大夫讲起了楚国的典故:听说贵国有只神龟,已死了三千年,尸骨被大王珍藏于庙堂之上,尊荣无比。请问两位大夫,“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两位大夫被庄子搞蒙了,只好按常理回答:“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乘机对他们挥挥手:“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回去吧,二位。既然神龟已有明确启示,那我还是自由自在,自得其乐地过我的贫民生活吧。就这样,当时一般士人朝思暮想,千方百计都想谋求到手的大国相位(苏秦张仪可谓这方面的典型),被庄子如弃弊履般地谢绝了。
一写任公子钓趣恢宏。
任国有位公子,不屑于钓一般的鱼,特意做了一副大钩大绳的巨钓,专钓大鱼。他用五十条公牛的肉做钓饵,蹲在会稽山上,“投竿东海,旦旦而钓”,钓了一年,什么也没钓到。但任公子依然意趣盎然,豪迈垂钓。终于有大鱼吞饵,牵着巨钩在水中乱窜。扬须奋鳍,搅得“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将钓得的大鱼腊制后送人,自浙江以东,九嶷山以北,人们莫不饱食鱼肉。[中华励志网]其事遂成美谈,被世人“惊而相告”,代代传颂。庄子评论道:假如没有任公子这样的气魄风度,拿着小竿小绳,守着小沟小溪,也就只能钓点小鱼小虾了。“其于大达亦远矣。” 钓鱼是这样,立身治国亦如之。“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如果说,海明威《老人与海》出色地颂扬了人性的顽强坚韧,是一种刚毅之美;庄子“巨钩垂钓”则辉煌地展示了生命的大气磅礴,是一种浩然之美,二者均为天地间之大美,任何时候读来,都令人荡气回肠,感奋不已,人格人品,随之升华。
虽说《庄子》一书,颇多寓言,充满“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但这两则故事,却有相当的真实性。 拒绝楚国相位,在《庄子》书中,既见于《秋水》,又见于《列御寇》,司马迁《史记》也有更为生动详细的记述,可见确有其事。任公子巨钩钓巨鱼,显系寓言。但联系《庄子》书中所反映的庄子的人生向往、生命诉求来看,它所体现的庄子精神,却绝对真实可信。因此,所谓任公子钓鱼,实亦庄子钓鱼也。
人生在世,谁人无志?谁人不愿得志?只不过,志不同,判断得志的标准自然也不同。春秋战国时期,一般士人,莫不以乘华车,著贵冠,高官厚禄为得志。庄子卑视这种庸俗的“得志”观。认为“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真正的得志,是保全本性的纯净朴实,身心自得其乐,外物无能增减。厚禄高官,乃身外之物,失之则悲;得之虽有一时之乐,内心却空虚恐慌,不得安宁。“轩冕在身,非性命也。”一味冠冕是求,“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为物欲而丧失独立人格,趋恶俗而抛却朴素本性,实在是本末倒置。
学术界多年来一直普遍认为,庄子是个消极避世者。细读《庄子》全书,就不难发现,庄子其实是个非常积极的用世者,和孟子一样,具有磅礴浩然的大丈夫气概和拯世救民的英雄情结。只不过这一实质,被他那愤世忌俗的肆意宣泄,波诡云谲般的“无端崖之辞”,和坚拒相位,不与时政合作的“真隐”“大隐”行迹掩盖太多罢了。而任公子巨钩垂钓的寓言,便十分清楚明白地展示了庄子欲大有为的本来面目。那场面何等壮观,那气势何等恢宏。真个是惊天地,骇鬼神。读来令人胸胆开张,豪情荡怀。垂钓所得,并不一己享用,而是让广大民众饱食。这又是何等胸襟。孟子提倡,做人的终极目标,是做大人和圣人。庄子也有同样的主张,并提出了圣人和大人的具体标准:“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不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任公子垂钓,即是对这一标准的完美实践。
有大手笔方有大境界高境界,惟大境界高境界方显大手笔。庄子垂钓,所得也高矣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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