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5年的夏天,我刚刚毕业分配到机关里。机关里有几十位新来的学生,大家都是单身,一到晚上便齐聚到一楼的值班室里,下象棋、看电视、读报纸、打扑克,各取所好。
这中间,常常有一位50多岁的人,或指点着青年人一两步妙棋,或看电视,或读报,或独处一隅,亦或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无拘无束的年轻人,默默地打发着时光。后来我知道他是能源办的一个老干部,单身一人在这个大院里工作了很多年了。他满脸皱纹,像久经风雨的老榆树皮。个子不高,有点儿驼背,瘦瘦的,像个农民老大爷。衣着总是很随便,头发也很凌乱,胡子拉碴的,大家都没有那种对长者的尊敬,一口一个老陈地开他的玩笑。有时,搞得他很难堪,很狼狈,但他也不怨怒,只是漠然地笑笑就罢了。
机关大院里的老干部很多,但大家在家属院里有自己成套的单元房,只有老陈几十年一贯制,一直住在机关最里面的一片红瓦房里。那是青年单身们的住地,老陈自然也成了这个区域里的调味品。见了面,张口老陈,闭口老陈,玩笑戏谑,不当回事儿。
有时,我也见到机关里一些与老陈同龄的人也开他玩笑,而老陈依然像对付年轻人一样一笑置之。
一天傍晚,我吃过晚饭散步到老陈的门口。门没有关,老陈正独自在那张小方桌吃着饭。一种好奇心促使我走进了他的门。尽管,我分明感觉到了老陈并不欢迎我,但也许是平时与老陈玩笑开得多了,就没有那种世俗的礼貌。我坐在他那零乱不整的床沿上。唯一的家俱是一张三屉桌,其他全是纸箱子,整整一排,足有20多个。
老陈依然吃着他的饭,似乎我并不存在。我也不客气,很随便地翻他的东西。桌上有一本老式相册,我愣住了,一页页几乎全是海军军舰和海军军官的合影照片。更多的是一位海军军官站在军舰上乘风破浪的英姿。还有几张照片,是那位海军军官与一位漂亮小姐的合影。“老陈,这个军官是谁?”我问。良久,老陈说:“在我这里放着,还能有谁?”照片都已泛黄。我仔细辨认,尽管岁月的沧桑几乎使老陈变了一个人,但老陈的脸上依然还是那海军军官的影子。
那一天,我在老陈的家里坐了四个小时。老陈曾是一个舰队的中校舰长,那时他只有34岁。“文革”初年,他被发配到这个并不是他故乡的地方,在10个乡镇工作过,后来被调到这个大院里。在朦胧的灯光中,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岁月的沧桑和人生的离奇。从那以后,我见到老陈不再开玩笑,表情也难有往日的自如与轻松。
我们对于身边一个个普通的人,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茫茫人间,能了解多少呢?人生苍茫,一个看起来十分落魄的人,我们却不知道他的人生曾经这样鲜亮过!每个人都有过他的辉煌与荣耀,只不过我们总是轻易地忽略了。我们更多地关注着自身,从自身去品评他人,也正因为这样才使我们轻易地伤害了许多不应伤害的人们。
也许,我们现在正有着鲜亮的人生,可是,我们能够保证自己的人生永远鲜亮下去吗?也许,我们的人生正陷入落魄的逆境中,可是,我们同样可以这样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也有鲜亮的机会。(作者:鲁先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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