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在几个月后跑了。一开始认为他叛逃,那天晚上正睡觉呢,部队紧急集合,团长说:"投降就让他投降,不投降就让他灭亡。子弹,上膛!"一个团的兵力布置在边境线上,最后突击了一天也没找着。因为他的朋友回家了。
有一次刘震云去他村里看他,发现他在家里摆了好多书。村里人都说他疯了,农村孩子老不下地干活,在家看书,不就是疯了吗?过了几年,听说那朋友杀了人。起因是女朋友也说他疯了,找了另外一个男的,他朋友"咣当"一锤下去把那男的砸死了。公安局审讯他朋友。一堂审下来,把公安人员的脑袋都弄大了,说没见过这么疯的人。问他一句话,他能说上几十句,语速特别快,都是《资本论》上的话。县公安局的人哪知道这种语言,纷纷嚷道:"他疯啦--"
刘震云最后总结说,是一个疯子把他领上了文学道路。但对他写作影响最大的人是他妈妈。
刘震云的母亲不识字,但她觉得写作是件简单的事。她在镇上卖过酱油,那时开始学字。酱油店旁边是个书店,她去抓了一本书开始看,一抓就是鲁迅的书。后来她知道儿子以写作为生,聊天时就说:"你现在也写东西?这工作不难。"刘震云说:"我觉得挺难的。"母亲说:"鲁迅在写东西的人里边算是一大个的吗?"刘震云说鲁迅可成啊,好多人都觉得他写得挺好的,把他当祖师爷。母亲说:"嗨,那写作这东西太容易了,我看过他的书:后园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我都能写出来,我就是识字少,那有什么,我卖酱油,一个是酱油缸,另一个也是酱油缸。很容易。"
一开始写东西很占便宜
刘震云的第一部作品是《塔铺》。当时写东西很倚重生活描写,对内核的东西不一定完全领悟,但写生活本身的时候作品会帮作者厘清相关事物。"就好像你在地里,一锹下去,有杂草根、蚯蚓啊什么的,你未必知道一锹下去有这么多东西,但土地确实有这么多含量。所以一开始写东西很占便宜。"
《温故1942》是刘震云最看重的的一部作品。"我觉得它写得既感性又理性,是个好作品,包括它将要拍成的电影也是一个波澜壮阔、震撼人心的民族心灵史。"1942年,河南一场旱灾,死了300万人。更可怕的是,后代把这些事全忘了。中国是个特别容易遗忘的民族,这当然也和它经受的苦难太多有关系。那场灾害本来不该死那么多人,可是当发生旱灾的时候,一批人逃荒到原本荒凉的西北,饿死了。日本人进攻河南,蒋介石想把灾区甩给日本人,日本人坚持不进兵,不给蒋撤退的借口,双方军队形成了僵持,就在这僵持中,河南人一个个倒下了。刘震云说他写这本书是为了长民族的记性,避免灾难的重演。
笨人有笨办法
刘震云说自己读书受两个人影响较大,他们都姓李,都是评论家,一个叫李敬泽,一个叫李书磊。"他们读书比我多,有好书就推荐给我。这一阶段我在读汤恩比的《历史研究》和奈保尔的《百万印度的哗变》。"
刘震云每天上午下午各写三个小时,每天创作三千字左右。每一次创作都是一个寻找新发现的过程。"我是一个比较笨的人。但笨人有笨办法,笨鸟先飞。当对一个看法出现自我分歧的时候,可能有三种写法比较好,聪明人可能一下子知道哪一种是最好的,但我不知道,仨都要试,都写出来,可能试出一个好的,也可能发现第四种。自我表扬的说法是勤奋。"
刘震云认为文学创作有两个阶段,第一个是写作经验少、年轻的时候,会喜欢用复杂的事说复杂,但当作者人生阅历多了以后,会喜欢用简单的事说复杂。简单不是简陋,像孔子、胡适等人的书,都用最家常的,最物质的,像茶杯啊,烟啊,说明另外深奥的东西。他们就不是用哲学来说哲学,而是用生活说哲学,甚至超越了哲学范畴。另一方面是,一开始写东西特别容易用人的第一反应,第一反应就是直觉,写东西节奏容易顺。写作的经验、阅历多了以后用的就不是第一反应,第二反应、第三反应的东西会更多一些,也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东西更多一些,会显得作品更疙里疙瘩。比如《手机》里一个场面是开会,各人手机响了,按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大家都在说话,把会议干扰下去,但《手机》里选了一个细节,是一个人拿着手机听,他不说话。一个说话的场面一个不说话的场面,这细节就比那个好一些。
"有时候写东西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这个阶段爱写这个东西,另一个阶段写另外的东西。我觉得如果作家的风格在不断变化,那么证明这个作家在不断探索,是比较有生命力的。我们发现95%的作家写的第一篇作品和最后一篇差不多。一以贯之的作家是不会有什么太大创作性的。另外探索和创作跟年龄特别有关系,《一地鸡毛》我是二十多岁写的,到三十多岁更张扬,就写《故乡面和花朵》那类作品,到《手机》就四十岁左右了,这时候和过去就又不太一样了。"
一也可能成为零点八
在《甲方乙方》里刘震云演过一个情痴,至今为止他就演过那一个角色,还是一个特别不着调的角色。当时也是因为好玩,冯小刚告诉他说就坐一块吃顿饭,结果一坐就是七天,刘震云烦了,不去了。很多人劝哪劝,最后葛优说:"您是一大演员啊。您的演技怎么样我真不知道,但您的做派确实是大演员!我没这么等过别人哪。"
刘震云说他写剧本是使自己的小说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在说话,他只改自己的小说,编剧不是他的职业,他也没有给哪个导演出卖过劳动力。他认为,电影剧本和小说的关系一直没有摆正,其实不论哪个东西在前边,后边的应该是沾前边的光。如果小说在前边,电影剧本在后边,因为小说把所有的选择都体现出来了,剧本可以比着小说择出需要的;如果电影剧本在前边,小说应该比电影剧本写得好,因为可以站在材料和实验的基础上重新组织小说。但是中国的作家确实把这事给弄拧巴了,先有电影剧本的时候,小说就成了剧本的扩充,注了好多水,变成了剧本的附庸,结果现在根据电影写的小说就没法看。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小说和电影非常不一样,看电影是看热闹,就像听好多人在大厅熙熙攘攘地说话,看小说则像两个人在灯下谈心。如果小说成为电影的附庸,那剧本的一就可能只成为零点八,如果站在电影剧本基础上重写小说,那就是一加二等于三了。
"《手机》小说起码能把这个颠倒的事实再颠倒回来。而且小说是三部分,电影只用了其中一部分。电影改小说,是电影吃亏,没有哪个电影可以像好小说那么丰厚,电影一个半小时看完了,小说几十万字可以读一个月,时间上不成比例。另外电影是一个集体创作的结晶,有编剧、导演、演员、美术等等,哪个环节掉链子整体分数都会向下减,小说的修改则是个加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