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

都说童言无忌，无忌的是他们纯真的童心。

童心都是单纯的，单纯也即幼稚。成年人不敢说的话他们敢说，成年人不敢做的事他们敢做，因此也就会被某些人视为鲁莽，嘴上没毛，做事不牢。成年人太多的世故，把社会都污染了，现在生活中最缺少的，恰恰是可贵的童真。

那天到朋友家去，刚坐下，正在看小画书的戴着小眼镜的孩子，老朋友似的走到我面前：伯伯，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朋友嫌孩子干扰我们谈话，挥手将他赶开。爸爸在谈正经事，看你自己的书去。

我看孩子天真可爱的模样，便说，听听孩子的问题一定很有意思，让他问吧。

孩子一副大人气地抬头问我，你看过《皇帝的新衣》这篇故事吗？

我点头连连说，看过看过，我也就是在你这个年龄时看的。

孩子一本正经地问，你们大人教我们要诚实，为什么你们大人自己都不诚实？

这出其不意的问题问得我们面面相觑。朋友说你胡扯什么，谁说大人都不诚实了？

明明皇帝没有穿新衣，为什么大臣们一个个都说皇帝穿了新衣，而且还赞不绝口，这是为什么？孩子说得有理有据。

我笑了，我说孩子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孩子不依不饶直统统问，大臣们为什么不可以诚实地告诉皇帝真话呢？

我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皇帝代表什么吗？皇帝是至高无上，是绝对权威，拥有最大的权力。

就没有一个敢向他说真话的吗？他问。

有，那得担着掉脑袋的危险。我说。

孩子被搅糊涂了，皇帝为什么不喜欢大臣们讲真话，这样的糊涂人还能当皇帝吗？

我说，你以为皇帝一定都是最聪明的吗？

他说至少不该那么愚蠢，像个大傻瓜。

我说有了愚蠢的皇帝，才有下面那些愚蠢的或者卖乖自保的大臣。

孩子连连摇头，他不相信有这样的皇帝，难道自己身上没有穿衣服都不知道？

我于是慢慢向他解释，这当然是作家笔下编出来的一个可笑的故事，先不用追究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愚蠢的皇帝，或是皇帝故意借此考察大臣们对他的忠心，这不重要，但不等于不真实，我们生活里类似的这种情况难道还少吗？

孩子犹犹疑疑问，那皇帝也不让老师诚实讲真话吗？

孩子非常认真地举起手中的书本，老师教我们要诚实，自身就应该是榜样。

我实在无法向孩子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只能说，孩子你实在不知道专制时代的皇帝有多残忍多可怕，并不像你在戏说的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皇帝那么好玩。皇帝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一句顶一万句，他说自己穿了新衣，谁也违拗不得的，甚至皇帝如果说鸡蛋是有柄的，大臣们就得赶忙说对对对，我们亲眼看见在树上结的呢。

孩子一个劲摇头。你们大人不诚实，却叫我们要诚实，怪不得打假打不尽呢。

朋友说，你呀，长大懂了世事以后，就会明白的。

孩子说，我不要明白，我要一辈子诚实。

我赞许地摸摸他的头。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一个没有封建专制残余的真正诚实的时代。

（高莽／图）

作者简介 黄东成，当代诗人、作家、资深编辑。１９３５年生于江苏。５０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江苏文艺》、《雨花》杂志、《扬子江诗刊》供职。国家一级作家。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土诗人协会副会长、世界华文诗人协会创会理事。至今已出版《花魂吟》、《青春的旋律》等诗歌、散文、诗论等专集1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