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老是被要求谈论爱情。彼时,我总是如临大敌,勤勤恳恳期期艾艾地像编“百度词条”一样下定义:“爱情,是一种化学元素,和肽有关。”“爱情,是种本能,要么一生下来就会,要么一辈子都不会。”“爱情,是每个人为自己争取爱的斗争。”
每次放话完毕,空气中刚刚造句的淡薄白影还没散尽。对面的人就抛出准备已久的嗤之以鼻:“这种事情,没有经历过,就没有发言权。”我抱拳语无伦次地表示我的羞惭:“班门弄斧,造次了造次了。”“所以啊,大学不谈恋爱可惜了,记住,要撕开脸皮甩开膀子。”“谨遵教诲,一定一定。”
这真是令人奇怪的事,刚上大学,周围的人就全像卖药的一样向我推销爱情——要知道一年前它还属于违禁药品呢。
很多活动,都明目张胆地直指发展男女关系。比如新生舞会。
大一,我们的舞会对象是数学系,军训的时候,就时常有长得很抽象的男生来我们方阵做初步评估。我们尘满面鬓如霜,一身迷彩好久没洗了,冷冷地回视,准备对阶级色狼的野心给予打击。
我们的新生舞会在开学第二周,既不用出场地钱,也不用负担酒水。数学系财大气粗地说:“你们什么都不用出,出女人都行了。”欢喜一阵,愣了楞,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在舞会开始之前,我一直以为它会像电影里开放的美国学府——大家都打扮得很正式,有一对事先约定好的舞伴,生生地把自己打扮成“市级局长携其夫人”。但正式开始之后,才发现全然不是那样,更像我观摩过的老年人交际舞活动中心,我们这个舞会比那个还要安详。在我跳的N支舞里,我所做的只是重复地前后挪动我的左脚——僵硬得仿佛那是一只假肢。对面的舞伴可能在思量:她反反复复,为什么还凿不穿一块地板?
看到这些来自各个中学的第一名,那些永远在第一排皱着眉抄笔记,春夏秋冬都穿深蓝运动外套的男生女生,现在都红光满面下饺子一样步入舞池,奋力地去练习着准爱情的游戏,真是足以颠覆人的世界观。
在大学里,最难过关的学科,无关文科数学,无关四级英语,其实应该是爱情吧。大学里,有多少恋爱是为了修学分呢?为了修满学分,而怀揣着不同的心情上交这份作业——或战战兢兢患得患失,或洋洋自得踌躇满志。试卷发下来的时候认真检讨,总结经验教训,提出改进措施,暗暗握拳冷笑:“下次考试定能雪耻。”
然而最糟糕的是,前辈们几乎总结了所有课程的逃课和蒙混过关的方法,却一口咬定爱情这门课无径可穿无路可绕,挂科就得补考,不过关就得重修。毕业时必须达标:要能根据星座血型判断对方是否可以接触,要懂得在短信里假扮若即若离,更要知道怎么迅速果断又略带伤感地了结一段关系,这门课就是教你怎么在成人的世界游刃有余。
在一节公共课上,我隔着无数倒下的后脑勺,和距我五米之外醒着的同学聊天:
“同学,你逃过课吗?”
“还没有。”她放低音量说,“逃了课也没事干,逃又能逃到哪去?”
她神色苍凉蕴含无限感慨,我好像近距离赏析高更的那幅《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大家的脑门上都闪亮着两个字叫做“空虚”,还是荧光字体。每到晚上,那盈盈绿光就愈发猖狂地一闪一闪,每次闪烁都令人揪心。我们空虚地流窜在各个课堂之间,选修的课是科学文化知识,必修的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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