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马小德第一次相见,是在天津的一个茶楼里。
是我选择的地方,这里可以听戏听相声,当然,如果运气好,还能听到快绝迹了的西河大鼓。谁知道我怎么会喜欢这种特别古典的东西?
很多次相亲我都选择了这里,结果总是不欢而散。我25岁,在我妈眼里就是大龄青年,她每天的事就是托东家大妈西家大婶给我说媒,我动心的很少,因为我心里有一个人,从18岁起我就爱他,可他不知道。
确切点说,是我暗恋他,他不结婚,我不会死心的。
是在阳春三月,我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看上面的演员唱《武家坡》,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好多男人是被我这种慢悠悠的生活态度吓跑的,我说每周我都要来听的。
马小德进来时,我正在喝着碧螺春,他坐在我对面说,是倪颜吗?我抬起头看对面的男人,很清秀,但人长得一般,个子也一般,我妈说他从美国读了博士回来,我说那他可够笨的,读了博士连个媳妇都没有混上,大概哪有毛病吧?我妈说他也相亲了好多次了,从美国回来后他妈也逼着他相亲,我想想就可笑,现在人家都网恋了我还相亲呢。
我对他印象一般,如果不是为了听接下来的《春闺梦》,我可能就要走了。
但他说,你爱听戏啊?
我很平淡地说,是啊。我以为他接下来会和其他男人一样说我,怎么会爱听这个啊,现在的人都喜欢泡酒吧蹦迪厅,你怎么喜欢这个啊?没想到他说,真是好,这是好东西。
我心里一惊,还是无所谓的态度说,听着玩。我想,他无非是阿谀奉承罢了,我还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挣的薪水也不菲,开自己的本田飞度,他大概是对我一见钟情吧,我就是这样常常想男人的。上次相亲一个30岁的老男人刚见面就想和我动手动脚,真是吓人。
戏唱得很好,我一直看戏,他一直看我。
戏唱完了,我说,走了。
他却叫住我,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再说吧。其实他应该明白“再说”是什么意思,中国人的“再说”就是再见。
我对他不感兴趣,就是道明寺来了我也不感兴趣,我爱的人只有康西川,虽然他并不知道。
我和康西川一届,那时他一直轰轰烈烈地谈恋爱,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一样,我看着他换女友,心里一阵一阵疼,有人说,如果你感觉心疼,那么一定是爱这个人了。
为了他我才来的天津,我本来可以去新加坡的,爱情是件犯贱的事情,没有办法,我就是想找到他,在他身边,可我不敢告诉他我爱他,我怕被拒绝,那样的拒绝,还不如暗恋来得爽。
出门时没想到下雨了,小阳春的三月,雨淅淅沥沥的,我要冲出门去,马小德说,你等等。
他跑进雨里,冲进对面一家商店里,十分钟后,举着一把火红的小伞出来,他说,给你,省得淋着。
我看了看他,心里很感动,我说,我的手机号码是138……
我们开始来往,但我和马小德说,咱不是爱情,只是朋友,你不要多想。反正我是寂寞的,他也是寂寞的,两个寂寞加在一起也许会好一点?我和他说了康西川的事。他看着我说,你挺让人感动的,如果有个女孩子这么喜欢我,我会用一辈子回报他。
有时下了班吃个饭,有时去逛逛南市,天津的那些老街是我喜欢的,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茶楼和戏园子。有晚清遗老遗少的劲,有一天我们还穿上了戏服过了过瘾,我演的王宝钏,他演的薛平贵。他问我,如果他是王宝钏我会等待18年吗?
不会。我说,我说的是实话,别看我暗恋康西川,可如果他结了婚,我不会暗恋一辈子,18年,真的太苦了。可我的心会疼,暗恋是件伤人的事,可以把女人一点点折磨老了,我从18岁到25岁,为一个人痴情缠绵,写了那么多诗和日记,这看起来是件傻事,可马小德说,这样的女人,活得很纯粹。
快春节的时候我和马小德去买春联和杨柳青年画,我喜欢这些民俗的东西,所以,马小德早早来电话说,走,去逛花市吧。
在花市上我遇到了康西川,他正揽着一个女孩子的腰过马路,那个女孩子羽绒服的帽子掉了,他替她戴上,康西川回过头时看到了我,他叫我,老同学,和男朋友来买年货?
我提着一盏红灯笼,像个傻子一样笑着,马小德拉了拉我的手说,他和你说话呢,我回过神来说,是啊,你也来买?
康西川拉过他的女友说,艾小薇,我的女友,过了春节我们就结婚了,你呢?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马小德接过来说,我们也是也是,就在阳春三月吧。
分手之后我不停地往前走,眼泪在眼里流着,马小德在后边追赶着我,你傻不傻呀,人家要结婚了,看人家多甜蜜啊。
我就这么傻!我嚷着,谁要和你结婚?告诉你马小德,我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把你那把红伞拿走,还有你买给我的巧克力和鸡蛋卷,还有发夹和胸花,还有那些裙子和鞋子……我说不下去了,我才发现,他什么时候给了我这么多的东西?
他突然把我抱在怀里,傻女孩,你纯粹得让人心疼,别傻了,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如你爱他一样爱你,这就是我。
我听不进去,打了车绝尘而去,手里,还是马小德买给我的红灯笼。
这个冬天,怎么这么漫长啊?
墙角的红雨伞,已经蒙了灰尘,在夏天,我又用了好多次,是那个叫马小德的男人冲进雨里为我买来的。
我的脑海里却始终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康西川,我想,他怎么能结婚呢?
接到康西川的电话我吓了一跳,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他打电话给我。
你好。他磁性的声音传来时我浑身发着抖。
能出来一下吗,我很寂寞。这是他的声音,他说自己很寂寞。
我疯狂地跑了出来,在自己的车里把化妆品掏了出来,补妆,涂口红、眼线,然后没忘记喷上香水,我车开得极快,然后来到他说的酒吧门前。
他已经喝多了,他看我来了,一把抱住我:你说,她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法国人跑?你说,我们还有两个月就要结婚了啊?!他流着眼泪对我哭诉着,那一刻,我觉得他好可怜。
不明白他为什么叫我,他说着自己的情史,说对这个女人最动人最痴情,最后却被她甩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是很可怕。
他又继续喝,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排科罗娜,我问他,为什么要叫我来?
他看着我,因为你爱我啊。对不对?
我的内心轰地一下,好像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哗拉拉一片碎裂之声,他居然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来,他说,倪颜,跟我回家,让我们诉一诉衷情,如果你让我亲你,我可以,如果你让我抱你,也可以,如果想上床,我会的!他忽然趴在我耳边说。
我呆住,曾经以为的风花雪月和刻骨铭心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厉声说,康西川,你喝多了!我帮他叫了出租车,付了钱给司机,然后说,麻烦送他回家。
感谢这个夜晚,如果没有这个夜晚,我也许还会做着飘渺的梦,我以为自己很爱他,却不过是爱上一个飘渺的影子,他哪里是值得爱的男子啊?
掏出电话给马小德打手机,我想告诉他,亲爱的,我爱你。
马小德的手机却关了机。
第二天,仍然关机,我打他单位。他们说,你不知道吗,他出差了,去了大海啸发生的国家,可能是印尼,也可能是泰国,那里发生了大地震和大海啸,他是援助人员。
我心里一震,他去了灾区?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妈说,为什么,他怕你担心啊,当年,你爸爸一出差我就担心。
他走了整整十天了,我一天比一天担心,从前他也有出差的时候,可我没有过这种感觉,但现在,我想看到他,我怕他有危险。
每天看报纸和新闻,那里的余震有很多次,死伤人数还在增加,救援队的工作很艰苦,还要防止瘟疫的发生,我疯狂地打他的手机,亲爱的,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为你担心吗?
终于拨通了他手机的时候,我放声大哭,我说,死马小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走了?
他在电话中叫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我几乎听不出那是他的声音来了,他说,怕你担心啊,这边情况还很危险,没事了,过些日子我就回去了,不要嫌我黑嫌我瘦啊。
我还是哭着,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了。
哭什么啊傻丫头,他说,怕我死掉?
不许胡说,我打断他,你要好好地给我回来,少一根毫毛也不行,我要你三月里娶我,我就要做小阳春的新娘!
他在那边好像愣了一会,他问,你说什么?我这几天上火,耳朵不太好。
我大声嚷着,亲爱的,我要嫁给你了!
他还是不相信地问,嫁给谁?
你呀,小傻瓜!
他在电话中狂叫了一声说,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快过来啊,今天晚上我请客!
我在电话这边眼泪狂流着,历经了千回百转,我的爱情终于站在枝头,春暖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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