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棵树,是从我家搬上新居开始的。
1996年,应当是我家住宅史上的一场革命。从这一年开始,我们离开住了30年破旧的老屋,开始过一种标准的城市人生活。旧家具要忍痛割爱,因为它们有点不合时宜了。
那只大衣橱是我们成家时的作品,它的材料则来自我家门前一棵泡桐树。
记得当年栽它时,我只有12岁,在读初中。看到它挺拔、嫩绿的外表,我便喜欢上了它。小树被我栽种在篱笆墙内。放学了,我就给它浇点水。骄阳下,我为它搭了一个小凉棚。我在长高,那棵泡桐树也悄悄地把头伸到了篱笆外。人与自然的奥秘似乎在翩翩少年和青青泡桐的成长赛跑中找到了答案。炎炎夏日,我遮蔽在它的浓阴下;三九严寒,我从它伟岸的身躯里汲取到热量。一个少年亲热树木的方式不外乎传统的爬树,像猿猴一样,一蹬一跳地上了树。笔直光滑的树干,浓密的树冠成了我心中的骄傲。同学们爱跟我玩,多半是想到我家比赛爬树。那小兵时不时给我一粒糖丸,要求也很简单,就是能坐在树根旁,一起听我们讲故事。
大院里住了几户人家。要晾晒衣被,邻居拉了一根绳,绕在树脖子上。我看了心疼,这不是要它的命吗?马上找了一块橡皮垫上。一次风雨过后,我回到家,发现大树枝条被人锯掉了几根,有点像阴阳头。也许那位邻居怕泡桐树枝条横扫到屋面,于是乘我不在家,偷偷对这棵泡桐树下了毒手。他人的伤害不可原谅,自己对它的不敬就能一笔勾销吗?上世纪80年代,中国物质仍然比较匮乏。男大当婚,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成家不能没有一桌,一橱,一床。要买没钱;木匠制作,也要备料。思来想去,父亲的目光投向了泡桐树。足足脸盆粗的泡桐树要是剖成板,足够做一只大衣橱。“找人锯掉它吧!”威严的父亲像一位将军发出了出战的命令。
成家的渴望,世俗的压力把一个少年对树的热爱冲击得溃不成军。人对自然的热情,难道真会随着人的成熟而不断降温吗?大树轰然一声倒下了,我坐在树身上,一边抚摸,一边落泪。我从少年到青年这一段重要成长期,是泡桐树作为自然之子走进了我的生命,为我撑起一片绿阴。
那棵泡桐树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一棵树的死亡让我明白生命的脆弱和无助。一棵树的死亡让我想起在非洲尼日尔的一棵“神树”。
在非洲尼日尔有一棵国人视为珍宝的“神树”,它是全世界唯一的一棵在比例为1∶1000000地图上标出的树,因其生长在尼日尔阿加德兹省寸草不生的特内雷地区,因而得名为“特内雷之树”。特内雷之树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傲然挺立了180多年,为了汲取养料和水分,它的根深深扎进沙漠以下三十多米的深处。特内雷之树不仅是当地的图腾,也是经受沙漠化干旱之苦的尼日尔人的骄傲,看到它,就会感受到生命的力量。不幸的是,1993年11月,特内雷之树被汽车撞死。为此尼日尔政府发表了新闻公报,举国为树致哀。并把残损的树干运回首都尼亚美。1977年,尼日尔政府在国家博物馆为“神树”盖了亭,以志永久的纪念。
如果说特内雷神树之死是出于一场意外的事故,那么我的泡桐则起因于父子的一次冠冕堂皇的谋杀。
我的泡桐树没那么神,活的时间没那么久,生存环境也不怎么恶劣,它却过早地让出了本属于它的一片天空。
我拿什么来纪念它,大衣橱吗?可以说,它是风干了的泡桐树。我们搬进新房之后,旧家具只能处理掉了。我不可能为它盖亭。唯一的方法,就是从今之后,好好地关爱世间的每一棵树,就把它们看作是我的泡桐。生做一棵树,死了撒绿阴。承受着树的荫庇,细细想来,世事纷纭,人欲横流,人应当做一棵挺直的树,其实,人就是一棵树,可惜,人有时又不如一棵树。(编辑:赵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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