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虚构的小说,但也许会在今后的中国发生。孰是孰非……?)
上周,我接到医学伦理会的通知,让我去处理一个资深医生的伦理质询,该医生因为在对一女性病人的治疗过程中发生了超越治疗以外的关系,他是著名的刘费褛教授,前华文大学医学院精神科主任。
“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啊”,我思索着“为何将这个任务交给我兀俊?
“您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因为,刘教授点名要您去。”医务科张科长通知我时这样对我说。
“我?凭什么?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我想他根本就不认识我。”我嘟囔着。
“这是个非常棘手的任务”,张科长继续对我解释:“刘教授是我们医院最著名的精神科教授,已经连续担任精神科主任达二十余年,同时也是全国心理治疗委员会的常任理事,负责心理治疗特别是精神分析的督导与培训工作,在国际上也享有盛名,上周,我们医院接到了他治疗的一个女性病人的丈夫寄来的信,扬言要将刘教授和我们医院告上法庭,我们医疗仲裁会发现刘教授确实有不容质疑的不利证据在该病人丈夫的手上,但百思不得一解,您想,他是谁?刘费褛教授啊?多少难治的复杂的病人经过他的手给治疗好了,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所以”,张科长顿了顿,盯住我说“我们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能与刘教授对得上话的人,于是征求了他的意见,是他自己指名要请您去作质询。”
奇怪!我,华平阳,一个在神经生化领域工作过多年的博士,转到内科临床仅有二年的时间,怎么会引起刘教授的青睐?真实莫名其妙!
现在,我比约定时间周六下午4时早半个小时,在院方专门提供的高干病房的一间隐秘的办公室里等着,为的熟悉一下环境,也好清洗一下自己的思路,想想刘费褛教授会怎样作开场白,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看来院方不愿意简单地面对刘教授越轨的事实,更愿意保持对刘教授一种尊重?毕竟,他是名鼎一方的大教授嘛,听张科长介绍,他明年就要退休,以往的行医经历无不显示一代名医的风范:学贯中西,能将最棘手的问题如剥洋葱皮一样一层层地展现在低年资医生的面前。他在医院及社会上的口碑也十分不错,看上去没有必要作这样的冒险,那么,动机是什么呢?”
我翻着院方为我提供的病人丈夫寄来的对刘费褛教授不利的证据:几张他与一个年轻女子亲密的照片,在照片中刘教授本人多为正面相,那女子一袭低胸无背带大红超短连衣裙,多为背面或侧面,唯一的一张正面相因光线不足而显得模糊,一双搁在高脚吧凳上的双腿有着极其迷人的线条,显然是个相当年轻、漂亮的女性。
“难道这就是原因?年轻、漂亮、性感?”我不由对心理治疗产生了有些不快的情绪,我意识到这也是我对还未见面的刘费褛产生的先入之见,便竭力使自己想一些客观的问题,比如‘为何刘教授单单会看上我’”。
我这几天已经在头脑中将所有记忆搜索了一遍,仍不能找出一个头绪。
周六的下午,一个寂静的时刻,本来就显得安静的高干病房好象没有人一样,这儿的护士象天使一般,白晰而飘逸,悄然行走,偶然低语也象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一样,整个病房干净而有条理,办公室似乎被人打扫过,一个大办公桌上放着看上去新鲜的一束全黄康乃馨,两把镀铬前卫型皮椅和一个低背沙发占据了房间的一半,在一个小椭圆型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阳光从半闭的窗帘中无力地透进来,照在沙发对面的墙上的一副现代画上,显得屋内的气氛十分安详。
“看来不能指望谁来帮我了”我心想。
走廊里传来一阵囊囊的声音,缓慢似乎不太规律,之间还夹杂着某个硬物的敲打声,“难道刘教授眼睛不好或者腿脚不方便?似乎他使用拐杖。”
脚步在临近办公室时停顿了一下,就直接止在了门口。笃、笃、笃,三声缓慢但沉稳的敲门声,我打开门:“是刘费褛教授?”
“您一定是华平阳医生,我就是刘费褛,您好。”
“您好、请进、请坐、您喝茶?”我一时还未找准医疗伦理质询者的感觉。
“好,好,谢谢!”
中气十足的刘费褛教授个子不高、身材略胖、头发银白而整齐,穿着浅色夹克更衬得近70岁的他显得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手中果真拿着一个木质拐杖,走路时略看得出有些不流畅(骨质增生?),但这并不妨碍他用目光去直视某人,比如此时此刻的我。
刘教授坐进沙发一如回到他的家,我在一边顿了一下,给他倒了一杯水端到茶几上放下,然后选择了离他远一些的皮椅坐下。我们俩面对着坐着,中间隔了一个茶几,我一时找不到开口的话题。
“华医生,我想您一定很奇怪,为何我让您来这儿?”刘教授打破尴尬先开口。
“我不知道。”
“一年前,我参加了一个全院科研汇报会,您可能知道,我是院学术委会主任,您的一篇全国获奖的论文‘神经内分泌因素与心境恶劣’的报道引起了我的兴趣,除了内容严谨、实验思路缜密外,您个人报道的方式特别让我感兴趣,您知道,心理治疗的工作主要与人的交流技巧有关,我的学生很多,但真正让我满意的不多,特别搞精神分析是需要天份的——一种能透视人的精神的天份,而我觉得您恰好具备我所指的天份,这以后我专门查阅了您的资料,也关注您近来的工作,您在临床的表现果然不出我的意料”
“怎么变成了对我的嘉奖会?”我沉默着。
“别急,小伙子,我知道我们今天来这儿干什么”刘费褛似乎看穿了我似的。
我从办公包中取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揿了一下录音键,将之放到茶几上,“请您原谅,这对我整理资料有帮助。”
“当然,当然,做心理医生的很习惯这套程序,只是我在想如何对您开始,您懂一点精神分析吗?“
“不多,知道弗洛依德和他的泛性论。”
“泛性论?您如果不是在针对我,就是在贬低弗洛依德或者精神分析。您如果进入精神分析的理论和实践中就不再会这样认为了。精神分析说到底还是目前最能接近人的潜意识的实践理论,您知道我们日常能够意识到的东西只是冰山露出海面的一隅,主宰我们绝大部分思想、行为的是隐藏在此冰山之下的潜意识,我们的不可告人的欲望、秘密、冲动。”
“我们可以直接到谈主题吗?”我坐正,直视着刘教授说道。
“咳,年纪大了,容易罗嗦,我们这就开始。您知道这多年来经过我手的病人何止上千,他们的痛苦、坦白地对人性的表白、他们的所有隐私我都了如指掌,我可以与他们共呼吸,但我也象鱼一样,自在地在痛苦、无望、无助、愤怒、仇恨、嫉妒、自卑等等情绪中遨游,自己不受其侵扰。我可以化解很多严重的人格障碍病人的症状,在此方面我向来是逆流而上,自杀的、反社会的、性倒错的、严重吸毒的、各种各样的人,往往这些病人都在不止一个心理医生那儿看过,行为治疗、家庭治疗、夫妻治疗、分析性治疗等,最后药物治疗,仍是无效,在这其中不乏很有经验的治疗师,他们已经习惯将棘手的病人转给我,您查一下近十年在精神分析方面的文章,严重的人格障碍有多少是我写的,权威呀!我知道人们都这样看我,‘主动性严重人格障碍病人的治疗’是我目前发展出来的理论,在此之前,谁敢对这些病人积极?无一不是避之如瘟神!”
刘费褛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眼光投到房间的某个角落,我知道,他要开始切入正题了,我尽量做到不去打搅他的思路,于是我保持沉默。
“哼,‘主动治疗’,它是有代价的!”
“开始接诊岍然——就是您的调查要涉及的病人——也是通过上面的途径转到我这儿来的,我的一个同事,他说要给我送一个”医生杀手“来,原因是该病人已经换了10个心理医生,前后做了7年的心理治疗,结果症状是越来越重。主要是性关系紊乱、酗酒、偷窃、严重的抑郁,多次自杀、多次住院,她主要选择男性治疗师,每半年换一次,我同事算是她这些年能维持治疗时间最长的一个医生,最后发现她跟踪他,经常给他家里打电话(也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她宣称‘与她丈夫离婚、与治疗师结婚是治愈她唯一的机会!’可怜我那敦厚的同事在家中被醋意大发的妻子弄得告饶,‘岍然是真正的杀手,您救救我吧,不然我的家庭就完了’,当我考虑再三,最终同意时,我的同事警告我‘您千万要当心’。我当然会当心,我几乎习惯了接诊这样的病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与医生‘斗争’,我看‘与人斗其乐无穷’安在他们的身上最合适”。
“我可以吸根烟吗,平阳医生?”刘教授改变了称呼,我未觉得唐突,反而感到与他接近了一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已经开封的中华烟,示意我抽被我拒绝后自己拿出一根烟将其点燃,深吸一口,向后靠在沙发上。我将烟灰缸移得离他近一点,屋内顿时充满了一股带有烟叶的香味。
“心理治疗就是与人作斗争的学科。”
“您主要采用的是什么样的治疗手段呢?”我开始发问,我得承认,我对此并不在行。
“一般人都认为弗洛依德是泛性主义者,他对梦有特殊的看法。这当然是比较肤浅的认识,弗洛依德最伟大之处在于他对人性的重视,他提出哪怕是每一个个体,也要尊重他/她的思想,即便是带有病态的,多半是强迫性的,如果给予异常的行为和思维加以关注和理解,那么,局部的健康就会带动整体,这当然是融合了西方对人性尊重的态度在里面,在弗洛依德的年代,提出这样的见解仍是很不容易的,因为那时的社会还是比较保守封闭的。比较中国的‘人之初,性本善’的观点,有人认为,弗洛依德的理论是强调人性本恶的,当然现代的客体关系理论修正了这一观点,认为人性的善与恶取决于早期与亲密客体的关系,具体说来,早可以追溯到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的时光。我们所做的工作就在于通过长期、持续的与病人的接触,改变形成他们‘恶’的印象,虽然严重的人格障碍在20岁以后改变比较困难,但以前并没有人主张在这些病人的身上花太多的功夫,这也许是受了‘性本恶’观点的影响,认为这些人生来胚子就坏了、无可救药了。”
刘费褛将目光收回来,对我继续道:
“岍然在三年前一个约定的下午准时来到我的治疗室,她几乎是拖曳着自己进入治疗室,我在与她握手时感到手很冰凉,甚至有些冷森森的感觉。您肯定看过她的相片——从对我质询的资料中。”
刘教授带着询问的语气看着我,我点点头。
“我想您会觉得她是个美人胚子,可是您是无法想象当初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的模样,面色苍白,双颊颧骨突出,眼睛显得大而无神,头发黄而乱,身材十分单薄,很热的天气穿着长袖的深色衬衣,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深灰色。您会想到什么?”
我眼睛动了一下,未作回答。
“告诉您,在炎热的天气里衣着遮臂的女士只有两种情况:掩盖吸毒的针眼或自杀时切腕的痕迹。”
“开始我想,岍然有一般抑郁症的表征:情绪低落、睡眠差、注意力不集中,还注意到她病态的消瘦,但也许与吸毒的反应有关。经过对她一般情况的了解,知道她的问题比这要复杂得多,我在首诊后回家仔细研读了以往治疗的病历,特别是上一次治疗的治疗经过。25岁女性,已婚无子,与丈夫的关系十分糟糕,大学毕业,曾供职于一家很大的外企单位,以前学的是美国历史,主要是管理工作,使用英语的机会很多,因此对她来讲不成问题。曾因克制不住的偷窃、酗酒而导致的行为不当被开除,自杀过多次,切腕或服用安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住院治疗,服用过不少抗精神病的药物,目前长期在服用一种叫百忧解的药物。现已经换过多家外企单位,暂时又在一个新的外企单位工作,表现一般。在经过4-5次交谈后,我们作了做短程动力性治疗的约定。”
“什么是短程动力性治疗?”我打断刘教授问道。
“短程的意思就是15到20个小时的治疗,动力性的意思就是通过澄清、正视、解释的方法达到修通,简单地说,就是让病人意识到他/她的所思所为均为过去的经历所形成的印象的重复,而强调回到现实‘此时此刻’则是让病人康复的关键。我与岍然约定每周2次治疗,每次1个小时,在前15次的治疗中我们主要涉及了岍然的性关系紊乱的问题,在此方面,岍然似乎有表达欲,在经典的卧谈方式下,她不断地在讲述了一段她与陌生男性发生性关系的细节之后从背对着我的位置转过头来观察我的反应。我似乎觉得岍然对讲述性不仅没有一丝害羞,反而体会到她的兴奋,这时她苍白的脸可隐约透现红晕。”
“岍然在家中与丈夫的性生活是平淡的甚至是稀少的,丈夫完全不知岍然经常借单位应酬之名到各个夜总会去当吧女,她热衷于接近年纪较大的男性,然后迅速与他们发展上床的关系,事后并不要钱,甚至有时她还倒给钱。她喜欢在发生关系时将对方抓得血痕斑斑。后来我了解到,岍然的父亲在其很小的时候与另一个女人走了,母亲在一阵歇斯底里发作之后,将其父亲的所有痕迹烧得精光,然后不断地在岍然面前落数她父亲的不是,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其不得好死。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患了神经性厌食症,到现在仍是骨瘦如柴的形象。有一天她母亲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年纪不小的男人,母亲让岍然叫爸爸,岍然已经不会叫爸爸了,她当时觉得一阵头晕,便人事不省。等她醒来,她一个人睡在家里通常是装杂物的小房间,她平时是与母亲一起住的,她吓得在黑暗中大叫起来。接下来便是母亲与继父无休止的战争,直到有一天岍然发现自己在睡眠中被继父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想大喊,可继父非常粗暴地将她打晕过去,那一年她14岁。以后岍然反倒不在乎这种关系了,她发现这样可以帮助她平衡对母亲的仇恨——是她将这个男人带回来的,母亲后来发现了这种关系,骂岍然‘妓女’,说她抢走了她的男人(就象当初那个抢走她丈夫的女人一样)。岍然发现她已经不再将母亲放在眼里了,当她发现自己逐渐成为一个可以吸引男人的女孩时,她迅速发展了其在社会上的关系,与多个男孩保持了性关系,并乐此不疲地看他们争风吃醋,学会了吸烟、酗酒、甚至尝试服用摇头丸然后疯狂地跳舞。”
“刘教授,也许我们可以尽快地接触主题,我们的时间不多。”我提醒他这是质询而不是督导。
“马上马上。”刘费褛教授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刘教授,您是否觉得我是个天生风流的坏女人’,有一次,岍然这样问我。‘唔,说实话,我不这样认为,我只是认为每一种结果都有导致产生这种结果的原因,我听说您后来上了大学,还学得不错?’
‘我母亲逐渐失去了教育我的信心,她将我送到青岛的一个亲戚那儿,并在那儿的一个重点中学,我发现我变成了一个乖女孩,因为我发现班主任注意了我,那是善意和鼓励的眼光,我第一次将学习视为一种动力,它能让我体现我的爱,过了二个学期,我的成绩达到全班第一,在那时,我的心是平静的,等到高考结束,我去找班主任,对他说,我爱他,我发誓我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不带有情欲,班主任拒绝了,他说我是个好女孩,有很好的前程,他为有我这样的学生感到自豪。一气之下,于是我回到了武汉,又故态复萌,你不爱我,有人爱我,我又开始酗酒、滥交朋友。不久,我进了大学,在大学期间基本上是自我放纵,我认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了,男人嘛,不就是要我的身体么,我觉得看他们讨好和气喘吁吁的样子挺可怜的。我丈夫是个老实人,他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我与他这多年的交流还没有近来与您的多。也许,我可以信任您,听您的同事讲,您是最出色的专家,我也察觉出来了,我觉得我在您这儿最放松’”
“平阳医生,当病人对您恭维时,我劝您千万不要自得,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表明移情正在发生,什么是移情?比如岍然对她亲生父亲的想象,所有美好的、所有能够帮助她克服恐惧的形象均会在治疗时指向我,而所有来自与她继父那儿的、她母亲那儿的负面的坏的印象会反映在她与其他男性或女性交往的过程中去。”
“我开始警觉,并思考她这句话后面的含义。‘岍然,我觉得您的能力足以表明您具备适应社会、发展好的人际关系的能力’,我想从正面引导她。
‘我当然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这些年来我只是觉得我太孤独了,没人能讲自己的苦衷,没人愿意理解我,似乎只有肉体的冲动。您知道我继父后来怎样了吗?有一次,他又想来与我发生关系,那时我已经17岁,我已经能应付这类事,我让他将衣服脱光,然后开始用最恶毒的语言描述他躯体上的缺陷,如阴茎太小还有些歪,屁股蛋上有两处擦都擦不掉的黑皱皮,肋骨凸出都能把人给戳死,秃头的左顶部还有比戈而巴乔夫头上更不规则更黑的斑块以及背上竟然长了一个恶心之致的带毛的黑痣,我只骂得他‘痿’了下去,然后让他滚出我的房间。从此他再未来骚扰过我。’
您是否觉得报复是一种快乐?
‘刚开始是的,后来也许成了习惯,觉得自己就要这样走才安心,包括做心理治疗,我所接触的心理治疗师似乎对我的性经历特别感兴趣,可我要与他们来真的时候,他们却一个个将我给拒绝掉了,以前,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我的身体的。介绍我来您这儿的许医生是个不错的男人,中年、看上去很儒雅的样子,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剃须水的好闻的味道,小时候,我记得的父亲就与这味道有关系,我父亲总在他早上剃须后亲我一下,说,然然,现在爸爸不扎人了吧。’岍然在说到她父亲时眼里透出了少有的单纯。‘有一次我在治疗时突然将许医生抱住,说我爱他,想与他发生关系。许医生很坚决地推开我,然后很快地把我转给了您。’
我在想,岍然的这种情感——对父亲的怀恋和对母亲的仇恨不应该简单地归咎于‘恋父情结’。在她的内心世界中,与男性似乎只有通过肉体才能发生关系,只有发生肉体关系才能产生控制与依赖的关系,平阳医生,您知道这种病人的诊断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刘费褛仍未接近他的主题,不禁看了一下手表。刘看了看我,说:“小伙子,千万不要认为我是在讲学究,如果没有上面的铺叙,您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所面对的病人的复杂性和特殊性,岍然是个特殊的病人,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来治疗。我丝毫没有表功的意思,但我对于边缘性人格障碍病人的治疗有独到的经验,我想在我退休之前仍要作一番尝试。我发现,当我与岍然建立了稳定的治疗关系后,她的症状开始逐渐好转,停止酗酒、规律地上班和回家和注意与她丈夫的关系,以前,她对工作只是一种应付,回家喝酒多了就与丈夫发生争执。但我发现这种变化也产生于治疗室中,首先她不愿意背着我躺着,其次,她在每次准时赴约治疗时总不忘给我带一些小礼物:饼干、糖果、巧克力、派克笔、领带、皮带等,您知道男性的三宝皮带、领带和钱夹,她给我买了两‘宝’,我当然是拒绝了,但她说她的症状在好转,这应该归结于我对她无私的帮助。我理解这‘无私’也许就是指我能平静地听她将她的性经历和我可能会是她对我性幻想的接受者。岍然的穿着越来越时髦、越来越大胆。您一定看过莎朗斯通演的《本能》的电影,在莎朗斯通接受审讯的一出戏里莎面对众多男性故意露出她短裙内的内裤的情景也发生在我的治疗室中,岍然坚持要面对着我坐,并且将椅子调整得越来越近,她穿超短皮裙,无胸罩短上装,过膝长筒皮靴。她在接受一年的治疗后脸色变的红润、也变得丰满,浑身上下通透着成熟女性的气味,有时我看她不是以医生的眼光去看的,而是象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这是我的作品’,是我的治疗才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在此期间岍然在她的公司工作成绩斐然,被指定参加一个连续的培训项目,三年后便可获得重大的升迁。
岍然开始改变我们治疗的一些设置,如她要求治疗时我握着她的手,她说那样她就感到更安全一些,再说,她除此外没有别的要求。”
我无法想象握着病人的手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在我的临床工作中只有二种情形握过病人的手,一种情形为病人康复住院,表示感谢握着我的手不放,另一种情形为抢救濒临死亡的病人,有时病人快不行了,但神志还很清楚,握着我的手不放,好象这样我能够救活他们似的。但长时间握着一个有性幻想的异性的手,这属于治疗的一部分吗?我对刘费褛表示了我的疑问。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弗洛依德在最初发明经典的精神分析技术时这样描述:‘治疗师坐在病人的后面,病人看不见治疗师的表情,病人背对着治疗师躺着。’弗洛依德认为这样可以提供病人一个相对安全的情景,使他们多少感到回到被父母亲照顾的年龄,因此可以帮助他们说出更多的东西。弗洛依德在早期曾尝试过用手放在病人的额头,坚持对病人说这样能帮助他们回忆起他们已经遗忘了的东西。弗洛依德的学生费郎齐甚至主张‘拥抱治疗’,即采用躯体接触的方式(不是指性接触)来唤醒病人的记忆,他为其在此方面的大胆尝试付出了代价,他被逐出了维也纳精神分析协会。”
“岍然开始是要求我握着她的手,接着要求我在治疗结束时让她象女儿一样在我的胸前依偎一下。有时在治疗过程中她号啕大哭,她会要求我抱一下她,经常将我衬衣的胸前部分以及领带弄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后来她会去为我买衬衣。我发现,我接受这些要求后(也只限于这些要求),她的阻抗明显要减轻许多,有一次,岍然做了一个梦,描述了我在一个很大的花园里接受众多记者的采访,我很不耐烦地站起身,对纠缠我的一个女记者说,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儿!接着头也不回地走近屋内。岍然穿着内衣正在那儿等着我。从表面上来看,这个梦带有性的色彩,但我知道我已经被她的内心所接受,她的潜意识已经对我不设防。我当然要利用这个优势扩大战果,即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排除了性幻想的)扩展到一般的人际关系中去。这时,我们的治疗已经接近有一年半的时间了,岍然提出一个要求,她想单独与我旅游,她要‘服侍’我一次,我坚决地拒绝了。在以后的治疗中,岍然并未放弃她的提议,她说:‘您看,刘教授,我经过您的治疗,您不觉得我改变了好多吗?我比以前开朗了许多,我戒了一些恶习:不吸烟、不酗酒、也不到酒吧去鬼混,我在培训中成绩优秀,我还答应与丈夫一周过两次夫妻生活。一个好学生还需要鼓励呢!’
岍然在说这话时,用一泓清澈的眼光看着我,丝毫没有半点扭捏。我回想了一下,也是,岍然至少有三个月未用任何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正常状态。岍然说:‘作为奖励,您也应该考虑答应我的请求,我请求您答应我,就一次。’
我考虑了很久,扩大战果的欲望折磨着我,我想反正我要退休了,我索性将这要求推后二年,我想二年内会发生很多事情,她的症状继续好转、巩固后也许她会忘了这个请求。当岍然知道我同意她的请求后,并未为它将在二年后兑现而感到沮丧,相反,她以无比虔诚的神情走到我的面前,说让我们发个誓,我保证,两年内我会继续努力地做一个正常的人,而您一定要在二年后兑现我们今天的诺言!我看着她透彻清纯的眼睛,不禁伸出了小指头与她拉沟。”
“后来呢?”我好奇地向前倾了一下身体。
“后来?我不是这会儿坐到您面前来了吗?”刘费褛教授盯着我说。
我掩饰地将身体缩回椅子。
“作为医生,我应该为病人情况的好转感到高兴是不是?” 刘教授继续道:“可岍然后来变得比正常人还正常,她获得了培训的最佳成绩,升迁为大区经理,她答应再过一年要个孩子,她还去见了近8年来不再见的母亲,与她和好如初,参加了一个帮助儿童和妇女的社会团体,在那儿现身说法,成为一个生活上积极、自信的人。她越是正常,越是接近二年的最后期限,我越感到惶恐,我开始向她灌输年纪大的可怕:帕金森病的不自主抖动、记忆力的衰退、前列腺增生的夜醒以及与年轻人兴趣的差异,我试图告诉她:同一个老年人一起外出是很可怕的事情,除了照顾,她不可能享受到旅游的任何乐趣,至于她想与我发生性关系的想法,更是不切实际,一个比她大30多岁可以当爷爷的人早已经过了浪漫的时光了,我与自己的夫人已经有16年没有过夫妻生活了,她没有兴趣,我也没有能力,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岍然激烈地反对我的想法,她说她很热切地盼望能有机会‘服侍’我,她说道:我一直盼望有一天能够搀着你走,我们到海南去,我们在沙滩上散步,让温暖的海水拍打我们的脚,我给你按摩,保证让你全身舒坦……。”
“华阳医生,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中医的一些中药中所含的有毒成分如果单用远远超过了人的致死剂量,然而与其他的物质掺在一起却能治疗病入膏肓的病人。我知道这不能成为我与岍然发生超越治疗关系行为的借口,可我对你发誓,我的初衷在于治疗。”
“我虽然愿意相信您的治疗热情,但不敢对这样的行为苟同,心理治疗界对此有何规定吗?”我问。
“当然,很严格的规定:医生不得借治疗关系与病人发生超越治疗以外的关系,不得接受病人任何形式的馈赠。”
“如果发生了上述情形怎么办?”
“准备结束你的行医生涯,接受医学伦理会的仲裁,甚至上法庭!”刘费褛流利地答到。
“然而,我无法违背自己给自己订下的诺言,我们各自瞒着家人到海南去了三天,岍然的确做到了她想承诺的一切,而我也做了近15年来从未做过的事,而且做得很漂亮,如果你关掉录音机,我会对你讲得更具体些。”
“……”我无言地看着他。
“你知道,好医生永远不会被病人所左右,一个好的心理医生会是一面镜子,让病人清楚地看清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关系;也是一名导师,引导病人走向成熟。岍然在我们这次秘密的旅行后,若其无事地前来就诊,我发现,我们的治疗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是治疗关系了,她在治疗时经常走过来坐在我的腿上,要求‘服侍’我,我感到十分惶恐不安,因为,她在治疗以外的表现完全恢复了正常,而这一切是建立在我们这种畸形的治疗关系的基础之上的,我必须结束这样的治疗关系!而岍然则坚持她的治疗根本就没有结束,没有我的帮助,她很有可能噩梦重现!直到有一天我们医院的医疗伦理仲裁会接到岍然丈夫寄来的资料,天知道,她丈夫是如何搞到那些照片的,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刘费褛轻轻地叹了叹气:“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啊!”
他不再说话,我也一时无语。
五年后,我成为一名精神分析师,我后来对移请和阻抗有了切实的体会,我是个非常严谨的治疗师,擅长治疗严重人格障碍的病人,我的同事都说我是一个父亲类型的治疗师。至于刘费褛,他自己提出接受医疗伦理仲裁会的任何制裁而无怨言,据说他夫人很快与他离了婚,他被革职,随后去向不明;岍然后来又来住过医院,她丈夫与她离了婚,她拼命地请求医院不要对刘教授处分,说一切皆因她而起,请让她与刘费褛见面,遭到拒绝。她最终以情感性精神病被收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后也消失无踪了。
曾有人见过刘费褛在黄山与一个年轻的女性在一起,神情甚为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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