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的作品-颇有张爱玲的风格[小胡晓晴原创]

作者:施琪嘉来源:中华励志网 2008-04-09

完美交待一老师说不二周助同学请来一下教员办公室,我说句好就跟过去。经过景吾身边他抬起眼睛瞄我一眼,我笑了一下,他塞上耳机不动声色的听英文。我知道这一次报考前志愿的时候他交的一张白纸,出国留学的准备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老师说不二同学你真的不愿意考虑东大吗,以你的实力报考绝对没有问题。我说考上东大以后由于距离家里太远就得住校,住校以后家里就只剩下了父亲母亲,姐姐和姐夫新婚燕尔,弟弟明年也要做考生,如此就没了照应,而且,相对于理工我更倾向于古典文学,所以……老师短而轻得叹了一口气说不二同学,其实我也不是想勉强你,只是以你得资质实在可惜。我微笑着鞠躬并且道谢,说好的,我还会同家人再次商量的。语气里是一百分的诚恳和毕恭毕敬。出来以后一扭头就看见熟悉的身影靠在楼道拐角,仍是双手抱臂塞着耳机,书包斜跨在一边肩膀上手里还拎了一个。我迎上去说难得放学这么早又没有训练,找个地方坐一坐喝茶吧。他拧着眉头拉下一侧的耳机线问你说什么,我说没什么早些回家吧,点了点头就拿过书包转身下楼。他从后面赶过来脚步有些匆忙,他说不如去我家。到景吾的本家不是第一次,不过在景吾家见过这么多人一一招呼一一告退的情况还是非常少见的。坐到茶室里面佣人端上来口感一流的红茶与糕点,身体一瘫到软软的靠垫上就懒得不想再动作。他说你要装模做样好歹坚持到底,别三分钟不到就现出原形。我重重吸一口气,软垫里有阳光草木清香。我说训人也要看出身阶层好不好,我家是普通中产阶级,不比这里门庭显赫礼教森严。他说今天到教员室是谈升学志愿的事吗,决定了到哪里去没有。我把鼻子闷在布料里瓮声瓮气的说你不是告诉我你不感兴趣的吗,怎么今天忽然又关心起来了。他说我看你的态度就是很有问题的那种,上次不声不响的跑来冰帝把人吓一跳,所以想看看这一次是不是准备故伎重施。我说也许啊哪一天兴致来了大概就那样吧,不过现在还没真正下决心问我也不知道。第一天到冰帝参观鬼使神差的溜到了规模庞大的网球部,然后神差鬼使的和部长迹部景吾打上招呼。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隐约惊疑又故作镇定的眼睛,如今回头一想,十有八九是在那个时候笃定了转校的心思。二从冰帝那堂皇的大门慢吞吞的磨出来,忽然就有一种伤感,想是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这样轻巧随意而行的生活,以后就得为种种奔波所取代。虽然进了大学还是做学生无消苦恼生计,但是无论从心理或生理都不会再被承认为孩子,不过是经历一次考试而已,无端端的就失却许多东西。结果思来想去意志越来越颓废,停下脚步的时候听见景吾在说:那不是大石秀一郎和菊丸英二吗。我定睛一望,可不就是他们俩,往那儿一站周遭的空气都立即变的不同,果然是在冰帝压抑的太久,不免怀旧。英二的笑声排众而出,他嚷嚷着不二不二这里这里,大石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个眼神就说服他吐吐舌头收了声。我说景吾你先回去吧,他恩了一声,语气平淡。英二说好久不见了,在冰帝过幸福的贵族子弟生活,有没有想念我们啊。大石说你先走没有关系吗,迹部君是不是还在等你。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既然来了就找个地方好好坐着说话吧,有什么事情吗。大石说是这样,我们想办个同学会,其实就是以前青学的正选们,以后毕业了也许就没机会见面了。英二抢着接口说是啊是啊,以后真的没机会了呢。他说不二你以后还会继续打网球吗,手冢他要读东大,他不打网球了。三推开门正听见姐姐在说周助什么什么,我说我回来了,怎么姐姐你也在家,姐夫不在吗。姐姐朗朗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他说你姐夫出差我放假,回娘家蹭饭,现在和妈妈喝茶呢,快进来坐。我说今天放学的时候碰到大石和菊丸。停一停说其实是他们来找我,所以就一起叙了叙旧,所以这茶点恐怕是吃不下了。姐姐盯着我打量一会儿说周助你是不是变憔悴了,这样每天从冰帝赶回家里还是太劳顿了些吧。完全不接我的话头。我说那有什么办法呢,以前和我一道住公寓的人搬回了自己家用功,我又不想一个人付两份房钱,只好回来。她挑着眉毛说不见得是这个原因吧,莫不是独守空闺寒宵难寐。我微笑说也许呢,姐姐不是一样么。我说刚才进门听到了我的名字,说什么事儿呢。姐姐说还能有什么,亲的周助要升学了,自然得好好关心。妈妈听到这里说我去准备晚餐,你们聊。她说由美子你帮周助拿主意吧,他的志愿到现在还没定。姐姐转过来问真的吗,你们老师有什么意见。我说老师要我考虑东大呢,说绝对没问题的,不然可惜。她放下茶盏,说,那你有什么想法呢。一直以来我做着人们口中心上的“天才不二”,不断有人问我和你在一起的人一定很辛苦吧,无论如何努力总也没有那个天分,这个世界上总不见有付出一定得回报得事,想赶超而不得的心情大概会纠缠一世。我知道如是说缘自一个活例不二裕太,可是说话的人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裕太真正的压力是来自何处。我自认是没有问题的,正如姐姐从来都不觉得和我促膝谈心有什么不妥。天才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总有能力透析你所迷惑的事件本质,甚至包括你自己。他总是能够精确计算,刺入要害,他向你提出建议的同时也穿凿过了你内心深处的秘密,所以会惶恐以为受到胁迫。天才的强大在于不可估量琢磨,无法筹措对策。我何尝不曾觉得乏力,当我面对这神算仙的姐姐。因为他也是天才,且是人心的天才,到底比我棋高一着。姐姐说景吾那边已经在办留学手续了吧,到时候岂不是两地相思。我老实点点头说这早是板上钉钉的旧谈,也不是没有做过心理准备。忽然被问到景吾的问题实属意料之内,我的生活毕竟简单,饶来饶去跳不出这三两个人一二桩事,姐姐怎么会猜不到个中因由。她说可惜啊我们的周助自以为生在这么个中产阶级家庭就一定得自力更生,其实是父母和我有心都推不动你,不知道怎么如此的死脑筋呢。我说本来我就是无所谓的,顺其自然好了。她忽的吊高了声音说不二周助你给我睁开眼睛——我想我那一刻的目光一定相当的诚实否则姐姐不会露出矛盾的,微笑与叹息相织的表情。她说周助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如此消极了呢,姐姐怎么,一点也没发觉呢。四姐姐说我多怀念以前那个看上去非常懂事实际任性的不行的小周助啊,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多的数也数不清,从来都善于惹是生非也善于收拾局面,只害苦的跟你前后左右跑的孩子们。我啼笑皆非的看她神往的回味,作势哀叫一句姐姐你是赞我还是骂我啊,有那么讨人嫌吗。她瞪我一眼,说,别在这里装蒜,那时侯谁不觉得你聪明可爱?她说你大概不记得,为了满足你恐怖的求知欲,爸爸每天晚上加班到深夜就是要拿加班费补贴你这些那些的消耗。我不服气说我可是什么也没要求过,况且爸爸还不是出乎意料的升了职。说到一半被冷笑打断只好改口承认我是利用了父母的爱心,不过我是真的对那些东西很感兴趣,在学习的时候也都是专心致志积极上进的,后来拿到的成绩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说姐姐啊你就别刻薄我了,你知道我就是这样,想要可是得不到的时候一定辗转反侧,对于以前给家里造成的负担我也很抱歉,我会在日后好好补偿,所以在留学这件事情上……她伸出一只手说停,我没和你谈这个,这不是翻旧帐的时候,我想问的是你学到的那些东西,现在都用到哪里了?我笑起来,说我又没去艺能社,当然不可能一口气使出全套看家本事,你看我这不还在打网球么,学贵专。她紧追不舍的又问,那网球呢,上大学以后你还会打吗。我怔忪了一下,仔细考虑这个问题。我说这需要时间,时辰未到,尚难以确定。姐姐“啪”的拍了一下手,她说是了,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她叉着腰指了我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素来是雷厉风行效率一。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你又怎么可能瞒天过海,企图蒙蔽我的视线,说,是什么让你牵肠挂肚委决不下。我赔笑说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是突然觉得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接受,总之无论走哪一条路对于我而言,本质没有差别的。我说姐姐,这就是我全部的想法,你迂回着给套出来了值得庆贺不是?她嗫了嗫红唇笑了,说差不多开饭时间,我去看看妈妈那里有需要帮忙的没有。推开里屋的门她想起来妈妈的嘱托,一歪脑袋说如果我要你考东大呢,你会去考吗。我顺从道我会考虑,兴许多几个人劝我我就去了。五坐在阿隆家的店子里我默默数人头,一二三四五六。听见推门声一看是越前,这样加上我只差一个人。我笑问大石怎么手冢不来么,他说唉是啊,手冢偏要呆在家里温书。英二这时候插进来大叫着手冢是不想新欢旧爱血溅五步。我吓了一大跳,说你是在哪里学的油嘴滑舌,大石,这件事你要负全责。桃城咋咋呼呼的说算了吧,不二前辈,当时把事情闹的天翻地覆的不是你是谁。英二说是啊今天小不点也在这儿,你就认栽吧不二,来,和“后辈”交流交流经验——被大石狠狠一把扯住了。顺着大石的目光看过去,越前压低了帽子没吭声。已经不是“小不点”了呢,照这个身量,也许和我早是不相上下。牛奶果然富含钙质呢,看来菜单果然有效的。我迟疑了一会还是走过去,轻声说越前,好久不见。国三毕业前的某一天放学,在路上走了几分钟察觉背后有人跟着。那一段时间每个人都在忙考试忙升学,三年级在部里的活动基本停滞。我一件是越前,笑了,我说有什么事情吗,有事情就说吧。越前直来直往的性子不懂得迂回。他开口就问不二前辈和部长分手了吗,语出惊人。我偷偷翻眼睛,心想这小子不一般,怎么连我都还没来得及整理情绪接受事实,他就全知道了。忽然回忆起来越前似乎是看过我和手冢约会的,那一天三个人站在街道的两侧面面相觑,我还不知死活的说国光你看,是越前呢,他好象在看你。然后红绿灯一闪车水马龙一阵他不见了踪影,搞不好存心是去摸底的。越前说事实上这都是部长告诉我的,上个星期他在学校门口等我说和我有事情要谈,于是就……说着声音细了下去,居然脸都红了。我一时脑子里转不过弯来,只好无可奈何的由着他嘟囔,最后演变成了两相沉默。现在越前抬起头说前辈你好,隐约的时光回转到从前,不能不说是尴尬的。我坐下来盯着杯子说你们还好吧,他说还好,前辈你呢。我说我很好。一来一回,仿佛发出去的球反击过来,却再也找不着出路,眼睁睁看着落网心有余而力不足。又坐了一下我恍然想到英二前些天的说话,便牵过来和越前搭讪:听说手冢要去念东大……越前在同一时间转头望定我。他说你会去东大吗,会吗?六景吾说今天的聚会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你担心的手冢他没来。他说你呢,你怎么样。我说我能怎样,你平常见我什么样现在还是一个样。他顿了一晌,问,手冢他为什么不来。我笑。我说是不想看到新欢旧爱血溅五步,所以退避三舍眼不见为佳。他说今天我去过大使馆了,我说恩。他说签证办下来了,那边学校的通知书也来了。我说恩,还有呢。他说晚上家里也一大群人,吵死了。他说周助,我真想再搬出来住。搬出来,搬回去,当时全听了他一句话。我跟在一旁不劳心不费劲的,倒乐得清闲。我说那你家里边的意思呢,他迟了几秒中说,母亲绝对是不会同意的。我说已经很晚了,挂电话吧。他说等一等周助,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很慢很慢的绕着电话线,我说,你想听什么呢,景吾。景吾用柔长的声音低低的叹气。天知道我多喜欢听他的呼吸,曾经在枕畔耳际连绵的响起,甚至胜于他在嗓子里萦回的念我的名字。我闭上眼睛,他说你为什么能够一直的心不在焉,难道你从来没有过紧张,从来没有过惊慌?他说我从一年前开始等你的一句话,然而你总是避而不提。我怀疑你,周助,我非常的不置信……你对我的态度。我说你不要这样,你不是告诉我你讨厌琐碎而且多心的人,觉得他们太傻不懂得让人松气。景吾,我想你应当明白,你于我而言的意义。我说你非要听我也只好说了。他终于开口说你讲。我说曾经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喜欢到了不择手段的要和他在一起。景吾说然后呢。我说然后我向他告白,设尽千方百计把他追到了手。他哼了一声,说我怎么就没那种待遇,从不见你热情过。我说你慢慢听,听完你就知道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摸着额角,忍不住的涨痛。因为年轻因为自负,以为握在了手里就等于一生一世,于是肆无忌惮的放任自流,犯尽了种种见得人见不得人的事,准备在某一天尽兴了疲累了就偃旗息鼓鸣金收兵,殊不料会被拉到一处语重心长的告知,这场不是游戏的游戏,他奉陪不起。那一天他背光站在咫尺天涯的阴影里,说我们分手吧。我愣在一边,耳朵里面缠绵纠葛理不清。他说不二你的确是个天才,有什么人或事,新鲜刺激,入了你的眼勾起你的注意,你就一定要抓过来,不达目的誓不甘休。可是你又不习惯善始善终,得到的全不珍惜,轻易说放弃好象根本不曾发生过。然而我和你不同,我的心不是过山车,不能忽悠着上下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你那么大的落差我害怕。我揉揉太阳穴,长到十几岁第一次听得有人说此等重话,偏偏他身份特殊,到如今又经历过多少人事,记忆洗不去撕不掉。三年了,这样快。景吾说我明白了,你事吃过教训痛定思痛,自那以后矫枉过正成了个不温不活循规蹈矩的人。我说是,难得一个素具沉默寡言之风的重要人物绞尽脑汁给我一堆说教,自然需重视。他说我可没叫你跟我说这些,为什么告诉我。我说因为今晚月圆星默荷尔蒙失调,一时按捺不住吐了真言。他说难不成你还喜欢他,语气略带愠怒。我说这可拿不准,太久没见面了,现在想起来除了凄凉没别了。我说怎么,生气了。他说这个人后来怎么样。我说你知道的,他立志考取东大。挂上电话背后一阵毛骨悚然,裕太直直竖着,说我终于理解观月桑的那句话了。观月?我皱皱眉,他说什么了。裕太冷静的扫视我:他说这个世界上除了血亲之外能够容忍你的惟有景吾哥和仙人掌,哥哥。他一脸的大义凛然,你难道不担心明天以后只剩下仙人掌了吗?我说没问题,又不是每个人都心脏疲软,景吾他一向放的开。裕太说观月桑还让我转告你,所有的俯就都是有个限度的,你遇到景吾哥是你运气好。我说那就当我运气好,你这么晚了还不去睡。他似笑非笑的说哥你火气好大,明天我就不住家里了,和你道别来着。我倒在床上说是啊你长大了,没人罩的住你了。结果晚上翻来覆去的在床板上烙大饼,才发现原来是我再也罩不住任何人了。七一大早赶去教室坐着等一个人始终等不着,换倒上课铃下课铃叮叮咚咚响彻一通空着的座位依旧了无声息。故做释然的去问值日生,说是请假了,家里有急事。我心想得了瞎操心什么,迹部景吾不来上学太阳照旧东升西落,全民都积极乐观奔前程我没理由逃得脱,听课罢。谁知耳朵边上幽幽的徘徊起某人的声音,他说不二周助你不一样,你总是独立于世外又插手事内,你的游戏和玩拌没有关系,来来去去不过是他们一个人得意再失意,如果这一次我不离开,就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我想这实在是泯灭天理,我跟教室内外的哪一个不同了,我一样吃饭睡觉,上学考试,会开心会失落。可是独独在他眼里我和淆乱尘世没关系,和爱恨情仇没关系,和成败胜负没关系,我是站在他身边用惊叹和猜度累计起来的一堆虚词,不仅拖累他,还有可能害苦他。封缄的匣子揭开来灰尘仆仆,懊恼着却无法狠下心来再盖回去。木着脑袋按门铃很久才有人回应,“我回来了”说到一半梗的自己喘不过气。景吾说,伯母,刚才的事情请您好好考虑,我是认真的。我心想哎哟这个架势,幸亏我不是女的否则以为他脑子烧的慌求婚来了。妈妈点头微笑,说,我们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周助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件事情最后还得看他的回答。景吾站在玄关的台阶上扣住我的手,我头一次觉得他周身光芒不可抗拒。景吾说,周助你来一下,有事情和你商量。靠在沙发背上我若无其事的看窗外一碧如洗的青空,长风扫过树木的枝梢簌簌有声。我比划说几年以前和裕太一起把它埋在土里,它才那么一丁点大。如今裕太和人私奔它一冲冲上二楼高,物非人非了。景吾说周助,你有的时候比你表现的孩子气。我说可不是,18岁了,拉不下面子怕人嫌弃我不成熟不懂事。他说那是你压力太大,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留学,在那里可没人会怪你人老心不老。我说看你这一棒子把我打的晕头转向的,先别说后面,容我缓一缓。他说缓冲两秒钟足够了,现在你好好听着。他说之前我犯了个错误,一直希望等你自己做个决断,我以为你能够了解我的心思所以对你报以期待。不过现在我想通了,绝对不能放任你胡闹,万一你胡闹到不可收拾我就不好为人了。我说你怕什么呢,站在你的立场你完全有权力要我等你。他笑了笑,挺自得的那种。他说怎么办呢不二周助,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宽宏大量爱管闲事。我说我吗是怎么和你讲的,你明知道我家负担不起。他又笑,挺不屑的那种。他说虽然伯母和你说的不一样,不过这都不是问题,你大可以在下半辈子慢慢还我。他从沙发的那一边抱过来,他说其实我也有个坏习惯,但凡喜欢的,无论人或事,我绝对不会露出破绽假手于人。八我说喂,您好,这里是不二家。他说喂,是我。我说哦,原来是你。他说是的,是我。语言贫乏得惨不忍闻。他说你还好吧,我说好,好得很,你呢。他说我很好。然后照例一个回合沉默五秒。他说你的志愿决定了没有,上哪所大学。我说你派越前来刺探情报,不怕委屈他。他说我从来没让他受委屈。我说你还是考东大吧,他说是。我说我决定了。他说怎样,我说我要去留学了,和迹部。我说你别吃惊,迹部的好你不知道。这不是负气话,不是死撑。景吾他从来不会让我难堪,我想抬杠的时候他跟我对着干,我下不来的时候又给我找台阶。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他才给我,也许因为他实在爱我,也许因为我们本质相通。我说我们现在就来告别吧,往后你自己珍重。他平稳无波的说好,你也保重。稍后不约而同的挂话,并且一如以往,不说再见。一个人到了18岁,就不再被承认为小孩,就不再有师长朋友细致照顾耐心关怀。自己的旧屋子自己清扫,自己的纷乱自己斩断,有时候得遇知己,而不必再亲力亲为,也不失为一种至高的幸福。锁住无奈,把握未来,如此方能顺利行路,给自己一个,完美交待。 ~完~Come away with me1他说哎呀好巧,咱们又见面了。我微微一笑,说是的,世界总是很小。大厅内灯火通明,不远处觥筹交错,手冢端着高脚杯淡然道,原来你们认识。我摇了摇头。我说之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熟识,只是没想到再见面会如此突然,不曾做过准备。是太突然了些,那次他临分手前一句后会有期,我当是无心之语,现在想来,觉得像阴谋。手冢说千石先生是公司这次广告项目的合作伙伴,他接口道就叫我千石吧,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我静静注视他,穿西装打领带之后确实有脱胎换骨的感觉,可是说话的表情又着实暴露了他的不加克制。我说可惜啊,我不是广告部的,希望你与公司合作愉快。照例寒暄一番,发现原来他也深谙交际礼仪法则,不禁笑自己看人戴有色眼镜。毕竟是社会上有头面的人物,仅凭一次非常规化接触怎能完全辨清面目,何况那时根本未尝认真,权看作狭路相逢游戏一场。那日回家途中身边上演警匪剧,他从后叫喊着追上盗了钱包夺路而逃的少年,突兀的在我眼前拌住双双跌倒。其后警匪剧变成侦探剧,他说是少爷嘛就该在家里好好享清福,没事干吗学人翘家混社会饭,说吧,警局还是你家?少年垂头期期艾艾半天,终于干涩地挤出“我家”两个字,少顷填上“拜托了”。本来侦探剧到终幕大团圆结局,行人自发圈成的半弧在少年被接走后渐渐疏散,原来是近日某富家独生子出走事件完美解决,亲眼所见值回被包围耽搁时间的票价。孰料侦探剧忽而摇身化成街头机智问答,叹息之余惟有诚恳解释:对不起您一定误会了,我不过是恰巧经过的路人甲,整件事和我毫无干系。他歪着灿烂笑脸说怎么会呢, 那块冻牛排不说谎的。冻牛排?我失笑,哪里蹦出来的冻牛排?他双手牵在衣袋里,眼里满是狡黠:我追那孩子的时候,不是有块冻牛排击中了他的膝窝,他一踉跄我刹步不及于是撞到一块——是你扔的吧。事实证明不二周助缺少路见不平出手不留名的天赋,害人家人仰马翻转眼被抓现行。我耸耸肩,笑着说看来反对无效了。他压着眉头打量我,迟疑一会说,我好象在哪见过你。霎时我对这出戏的本质有了深刻认识,原来是披着华丽外衣的肥皂剧,遗憾二十一世纪仍有人使用如此古老搭讪方式,开场是特别了些,可是杀伤力细微。我说是么,我生了一张大众脸呢。言罢低头看表,说不好意思,我赶着回家,我还要——等八点档连续剧,是吧?他胸有成竹的吐出我的托词,悠然道,一个人留守空屋总归寂寞,既然有缘相见,不如赏脸共进晚餐。我一听笑起来:吃过饭,是不是要问不如送你回家?他跟着笑:对啊,还要问不如陪你上楼。我也笑:上楼以后,我就说,不如进门喝茶。他十分赞同的点头:最后呢,自然是不如留我过夜了。八点档的忠实重现,颇为耳熟的对答,不知不觉从街角走上马路。我拉开TAXI的车门,侧头说恭喜啊,进展顺利呢,只是在下并非宿命论者,相信缘定三生。失陪。我说司机,请开车。他站在路边如同和老友道别,挥着手说,不二周助,后会有期哦~心里一个唐突。转念想莫非真的见过。2不多时,手冢语气平沓的说不二,你和千石先生聊吧。他大概察觉其中气氛有异,况且和千石并无太多共同语言,便想放我独力处理。千石却忙说不用不用,做生意我懂的不多,还是你们继续吧。他说你们拿我当空气好了,我呢就乘机享受美味餐点去了。说完立即欠身退开。我想这怎么可能忽视的掉,即使他当真做了团空气,那也一定是团令人提心吊胆的紧张空气。他的随意和神秘太多,偏偏是偶遇的圈外人,不知底细,无以琢磨,教人好生揣度。手冢说你和他的一面之缘,没听你说过。我说那也难怪,你出差六天七夜,我在其中一个傍晚同他闲话几句,你自然不会知道。他杯中冰块叮当做响,我向上瞟他的眼角,他正好看我。我笑着说你在这里耗这么久,不怕冷落重要客户。他浅浅舒缓颜色说那我不陪你了。我目送他混合入谈笑风声的一群,暗忖道他的确变很多。商科毕业以后进入知名企业打拼,短短数年坐上今天的位置,不能完全归于才能的赋予,更多的是他的勤力。少年时代凛然老成的神色几乎消退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的敏锐与含蓄,适度的屈和逢迎成为必须。相较之下,我小小主管,落后甚远,什么时候变成了默默无闻安然度日的人,早忘记了。我说千石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长期驻守的笑容绚烂了一下,说十个也没关系,我尽全力解答。我说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实在不记得你。他仰着脑袋思索片刻,说你不记得是很正常的,你是大学的名人,我什么也不是。哦,这么说我们还是校友了。我举杯致意。那时侯你的名字和照片被贴在公告栏上,似乎是……似乎……哎呀,忘记是为什么表彰的了。也许是想唤醒我的共鸣,他目不转睛的看我。哦,我应和着,抿一口温润的法国干红。学校的名人,怎么仿佛隔世记忆。我说上次见你,还当你是便衣或者侦探,那个孩子怎么那么巧被你认出来。他嘿嘿笑,说,你不知道我一向LUCKY的,奖金刚刚好补助生活,倒是你,八点档足够长夜消磨了吗?我撇撇嘴角审视他,我说你的神通令人怀疑呢,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提出适当理由,我有权起诉你偷窥他人隐私。他打饶道不敢不敢,你穿着休闲衫,拎着便当报纸又没开车,摆明了无人相伴空耗时光嘛,小小推理而已。我轻笑,说你不做警探可惜了一块好材料,不然日本刑案侦破率肯定大涨。他挑挑眉毛,说你言过了,其实不外单身汉的切身体验附加少许撞运的猜测。他说今天再度碰面说明我们缘分不浅,不如什么时候赏脸吃饭喝茶。我向远处瞟了一眼,说好吧,只是最近公事繁忙,时间可不可以下次约定。3工作间隙略微活动筋骨,站在休息间不动声色的喝咖啡,听见身边人说,你们都知道公关部的松冈吧。哦,那个松冈啊。女职员的语气充满了然。她又出什么新消息了?提出话头的声音继续说,传闻她和那个广告人打的火热,就是现在和公司合作新计划的千石,前些天还被人在酒店看到呢,态度很亲昵的样子。唉,这对她不是很平常吗。众人嬉笑着,渐渐从绯闻谈开去,交往着一些八卦,算得蹉跎时光的乐趣。松冈么,那个出名美丽也出名狠心的公关部经理,俗话说女人在失恋后会投向不同类型男人的怀抱,以前未曾料她会喜欢八面玲珑呼风唤雨,也许蜕变正是自她接到冷漠礼貌的拒绝后开始。手冢横隔于人前的厚障蔽若非他愿意,否则不是人人有耐力信心消融。前因已然如此,不知日后同那个人一起,能演变出何种后果。我说喂,国光,现在忙吗?他和缓说刚签下合同,准备赴庆功宴。我说你还记得公关部那个松冈吗。他说松冈啊,她的工作能力很强,今天的应酬她也参加。我说好了不打扰你了,晚上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我的工作相对轻松简单,审议做好的文件,提出问题意见就可以交由下属办理,根本不存在挑战。接通助理的内线电话,她说不二先生,千石先生说在咖啡厅等您。我说谢谢,请回答我马上到。深呼吸,忍不住带笑的想,原来这个世上无聊的不止我一人。拉开椅子我说对不起久等了,他放下杂志说没关系,反正我比较闲,坐在哪里都一样荒废光阴。我说你的广告呢,进展如何。他笑笑说休息时间公事就不谈了吧,我的工作小打小闹,那么认真我会惭愧。我说好吧,换个话题,千石清纯这个名字——恕我冒昧——感觉奇怪呢。他往咖啡里加奶加糖,说常有人问这个问题呢,听来像花名外号什么的,不过千真万确是父母给的名字,相当年我老头对我怀有殷切希望啊。他说以前我另有一个相对流传广泛的名字叫LUCKY千石的,其实我比较乐意听那个称呼。我搅动银匙笑道是,看的出来。他说你难道不觉得你的名字特别吗。我说哦,我真没想过,你讲讲看。他沉吟一会说FUJI是伟大并且骄傲的名字呢,那座被推崇到极致的山的名字,作为人们景仰和歌颂的对象,却被遗忘了还是一座火山的事实——虽然,它是静默的太久了些。我说你那时是在说我,枉我洗耳恭听。他看着我说非也非也,我的确在谈FUJI呢。我问是吗。他反问不是么,难道FUJI不是这样吗。我将咖啡送到唇边,突如其来的苦涩。他诧异道你喝咖啡不加糖的啊,和我正相反呢。他说佛曰五百年修得人海茫茫一回眸,你看FUJI和KIYOSUMI这两个名字,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促就一段故事。4千石他不会知道,和手冢交往这许多年,我有很长时间不曾赴私人约会。爱情这种东西奇怪,仿佛永远不适用渐入佳境,两个人的关系发展道一定阶段,建立固有模式养成既定习惯,如同寡水白饭色味全消,此后便不出两种结局,分手或者相携。对着某人微笑,亮着灯光睡觉,等待的终点起点承诺一个拥抱。早些时候喜欢出其不意的给他惊喜,看他招架不及的表情有小小满足,后来约会就是吃饭,谈话只等来电,生日节日假日他不忘请假共渡,可是心中细小却无底的空落告诉我有所失却。向手冢提起松冈,他抚着我的肩膀说千石这样的男人像名牌流行手袋,色泽鲜亮外型抢眼,总有人要趋之若骛。我说你放心,我不是时尚一族不会追风赶潮,就我众望所归毫无悬念的和你走到今天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这是两条平行线。手冢无声的吐息,气流拂过耳暖暖痒痒的。他说周助你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他深深的注视我,说你的眼睛很特别,像是某种动物,安静可是不甘寂寞。他说是不是我让你觉得寂寞?我想有的时候手冢并不完全如他外表所示的冷然吧,某些依凭直觉就能够感知的危险,他也无法尽皆掩饰。我贴着他的发,轻轻摇头。我说国光,能和你在一起我从不怀疑幸福。坐在餐厅里我想起晚上的对话,思维飞的好远。我不怀疑幸福,手冢他是尽职尽责的情人,每晚下班回家,每月财务报帐,我患流感他推掉工作守在一旁,中秋之夜整晚陪我看月亮。有人说手冢不解风情不会制造浪漫气氛,我说不是,他给我的回忆独一无二。然而人总是欲望多于所得的生物,关于这场自始至终指向类婚姻生活的恋爱,我随幸福却不能飨足。有些以为无关紧要的东西,埋藏久了,就像是屋檐里的草籽,蛰伏一个秋冬,偶有春风撩拨,便挣扎着再生。有人在我身后说,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我说对不起这里有人了。那人笑出了声,他说是手冢吧,我看见你等很久了。我说千石,你是故意的吗。他说不不不,我绝对是不小心看到你的。我说今天没和松冈小姐约会,钻到这种小餐厅来。他说这是公司自设的小餐厅,谁都可以来,惟独松冈不会来,不屑于来。我说看来是你被甩了啊。他撑着下巴说也许呢,择日不如撞日,上次没商定约会时间,今天这么晚了,我带你去吃中国菜吧。千石拉着我的手,隐约听见水声。到门口发现真的下雨了,世界一下子变得混沌。雨幕的那一端有什么是什么,望不清辨不明。他拖着我一路踩起水花。我说千石你别拉我了,你别跑啊。他回头抹了一把脸,橘色的头发首次服帖的顺到脑后,跳动着霓虹的浮芒。他说你不跑我才拉你跑啊,那家店就在前面拐弯,马上到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手冢的,在公司里我们甚至不多交谈。千石为我挡着车子,掌心的热度源源不决的传过来。他说是大学啊,在大学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的。他大声说我看见手冢对你笑了,之前他刚刚让一个女生哭泣过,是我很喜欢的女生呢,一个美人来着……雨脚和车流的发动机声吞没了他的句尾。在家门口接到手冢的电话,他说周助你到家了吗,吃过饭了吗。我说我在家呢,吃的中国菜。他说我看见餐厅都打烊了,很抱歉又让你空等,我晚些回来。我说好的,外面下雨了,记得拿伞。他说没关系,我开车,为什么你把车留在停车场?我夹着电话脱下半湿的外套,我说我搭便车回家的。为自己煮一壶咖啡,加奶加糖,是久违了的味道,手冢素不喜欢。忽然感觉黑暗不复漫长。5小时侯最喜欢听人称赞,称赞之中最喜欢“周助是个好孩子”,“周助真懂事”,母亲说周助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弟弟哦,于是每次都甘之如饴的让着他,护着他,有好东西都给他。看书看电视总是第一个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幼儿园写志愿一笔一划说要做警察维护世界喜乐安平。千石说和你一比我都变小矮人了,我家老头开始还骂我不肖子白眼狼尽给他捅乱子,后来干脆死心只当膝下凄凉没我这儿子。我说令堂呢,她有什么反应。他擦擦额头的薄汗说她老早就带着我妹妹去美国奔前程了,所以她的反应——谁知道呢。我说对不起。他说不必不必,谁要我妹妹比我乖比我懂事,优胜劣汰嘛。他说那年她摊牌离婚开的条件是除了我妹妹什么都不要,于是我老头就说要我。我老头说阿清你好好记住了,你不是被挑剩下的那一个,我们都不是,我一直喜欢你胜过喜欢你妹妹。我说这样看来你父亲确实有充分理由为你伤心了。他甩甩头说是啊,我也知道对不起他,所以立志要讨一个比我妹妹更乖更懂事更漂亮的美人做老婆代替我孝敬他。我说那你现在找到了吗。他呵呵笑着说变化大于计划,现在好象有些忘本了,于是有时似乎已经找到,又似乎没有找到。他说不二,方便的话介绍你的姐姐妹妹什么的给我认识吧,我保证做到正人君子,决不亏待她们。我说不是我打击你,这叫天公不作美,你我相见恨晚人人名花有主了。他说哎呀真可惜,我怎么就是迟来一步呢,不然又是一对佳侣良缘啊。结果双方就此沉默下来,我斜眼见他直直望着前方,若有所思。我说你也别太失落,并不是不二家的孩子就一定听话懂事。我说你瞧瞧我,很道貌岸然的样子吧,从小到大被人一个劲的夸,到头来还是一样固执的不可理喻,狠狠的伤一把父母的心。那该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一反常态的执拗起来,任何人任何话都化作了耳旁风,吹不进一丝一毫。人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据理力争口若悬河另所有长辈瞠目结舌。最后不记得谁问了一句周助你确定吗,你确定你永远不会反悔了是吗。我松一口气说是,我无比确定。斩钉截铁。我说也许每一个人都有当叛逆者的潜在因子吧,尤其是那些看上去乖巧伶俐的人,说不准就最具备做坏人的天分。坏人呢追根究底也一定曾经做过好人,或者在做者人所不能容的事情时依旧是个好人,只不过有那么一次被人记住了,然后就被定了性。千石转着眼睛点点头说你讲的太有道理了,我不怎么明白,下个星期天你有时间帮我多做写解释吗?我笑一笑说正等你这句话呢,就猜到你邀我晨跑没安好心。他说这个嘛,大概因为我是个手段不够高明的坏人吧,拐弯抹角的还是给人看出来了。站在楼梯口千石说你不用请我上楼了,我下个星期天来接你。我居高临下敲他一下说我几时准你上楼了,我又哪句话答应你赴约了?他捞过我的手说上午九点,别忘了哦,我会等你到十一点,然后——打电话请美眉游车河。扣上门手冢低低的声音说你回来了,惊的我背后一紧。转过身把手收在袖子里,那里千石的体温未退。我堆笑说你怎么坐在客厅里,不是不到早餐时间吗。他说我今天早上有重要会议……被我一时血气冲了脑袋抢白过去。我说你时想问我是不是忘掉了吧,我没有忘,三百六十五天你有几天早晨不重要,不如明白说你哪天没有会议,我好睡个安稳觉。话出口才叹悔自己卤莽,眉头皱起来。这不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他说周助你误会了,我看你锻炼没回来所以做了早饭,你洗个澡来吃吧。我的心顿时沉下去,我说对不起国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你脸好烫,莫不是着凉了。我抱住他的肩。我说我没事,有点低血压。我说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好怀念啊。躺入浴缸温水浸到下巴,我静静合上眼睛。我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问为什么,为什么他只说你误会了,为什么从来都是我道歉,为什么,为什么我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为什么呢。曾经有人对我说不二,你始终那么成熟稳重,一言一行深思熟虑,不留漏洞,你难道没有想放纵的时候吗?我在心里回答他,那种时刻自然有。每到一个压抑的边缘,就有了。6千石说你不守时啊,才8点半呢。我说是谁不守时,8点不到就守在楼下。他说原来被发现了啊,真不幸,我本想多欣赏晨间风景。我冷冷答那便罢了,我不多加打扰先生雅兴。他痞痞说不行不行,如今情势有变,美景当前,自当别抱琵琶。我说我很早就在纳闷了,你这些那些文绉绉的词汇都从哪里学来的。他说哦你别见笑,我追过一个学古文学的女生,接受再教育的成果,后来发觉挺适合显给女生们听的,格外用心些,就习惯成自然了。我说以此类推,你是不是文学艺术天文地理各有两把刷子,一切行动方便同一目的。他大笑说基本上是这样了吧,我还真是专一的人呢。我说今天准备在哪里设座听讲呢,太离谱的地方就免了。他说去我家如何,我给你泡茶。我说你家,不会金屋藏娇?他说怎么可能呢,狗窝似的,我丢不起那个形象啊。我说你家远吗,不是荒山野岭吧。他手一指说看见我的车没有,挺近的,你忍耐一下好了。我定睛一瞧孤零零的歪着一摩托,自度没有此类经验,正好长眼界,便不加言语的跟他走到车旁。他从车后拎出安全盔,顶在指尖转了转扣我头上,说你待会儿可得抱好了,我是飙车一族的,晕车别怨我。我说你少小瞧人,好歹我以前也是学校的运动健将,心脏没那么脆弱。一路上风刮过皮肤带来阵阵酥麻,隔着安全盔我把头靠在他背上,除了两侧倏忽闪过的色块什么也看不清。我想我终于了解那样细小的空落是什么了,这种融合了速度与光影紧张感,我遗忘很久了。千石说进来吧,租的小房子,随意坐。他的房间符合我的一切想象,乱,不过不至于像狗窝没有秩序。按说乱了还有秩序是件费解的事情,可是基于房间主人的脾性,如今任何不合理都是能够接受的了。我从沙发上拨出一块空间,其貌不扬但契合身体曲线的设计彻底放松筋骨。我说你的床呢,难不成你打地铺。他忙进忙出的插一句你坐的就是床啊,问这干什么。有些得意的闷笑着,我说有资料研究说呢床的摆设和布置透露人的生活习惯与性格。他的声音从厨房的可能位置飘出来:那你研究出什么结论没有。我说结论已经有了,但是暂时保密。信口胡掰的研究自然得不来结论,心里却在想,也许我真的是这里的头号客人。强烈反差产生美,开始喜欢这里。他不像手冢,手冢每次都把房间整顿得仿佛刚闹了蝗灾的麦地,风卷残云毫末不剩,连下脚都不得不小心翼翼。沙发或者说床的对面有一台电脑,这估计是此地领先家具风格数十年的唯一物品,旁边的木柜木桌木几尽管堆满了什物,仍然辨得出旧式设计,催生好奇心。我说我可以看看你的东西吗,这样坐着少些消遣。他说你想看什么看什么,我没有需要锁起来的东西。我轻轻拉开抽屉,宛如拉开记忆中一直觊觎的家里的旧家具,盼望了好多年,至今几乎淡忘才姗姗露面。抽屉里一样的乱,磁盘,光碟,胶卷,写写划划撕去一半的纸片。有几张女孩的照片,脸孔不同但无一例外的唇红齿白,笑得明艳。我想这就是你的过去吗,是她,是她,还是她。他递个杯子过来说不必琢磨了,如果看照片柜子里还有影集,多的是。我感慨说你真的很受女人欢迎啊,回忆这么多。他捧着杯子说那些留了照片的都是容易忘记的,怕走在街上遭遇旧人念不出来名字,所以不时温习。我捏着照片,觉得他有时候坦白得令人心慌,无须九折十八弯。初识时以为他神秘莫测,现在明白是我错,是我不够坦白不去面对。他说不二你的眼睛很特别啊,像是某种飞鸟或者鱼,在一片蓝色中有着安静的好奇心,和很隐忍的希求,过去我总想不到,今天看你翻东西,顿悟出来的。我笑了,缓缓说,类似的话也听手冢讲过。他说是么,能问问你和手冢的故事吗。我说我们的故事平铺直叙,不符合流传的标准,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没有丝毫的跌宕起伏。除了起初的义无返顾,大概吧。我暗暗念道。我说我们不像你,一看就知道会有故事会讲故事。他抿着嘴说故事一多就烂了,不如简单直接,简单直接比较容易幸福。静了以后才发觉室内有一首歌幽幽荡漾,低回的女声咬着字母。千石的侧颜在雾气的蒸腾下似乎融化了少许,柔软的表情勾起心弦的轻颤。我想他是不是怀念起了一个人呢。那个,把照片镶在他心里的人。7人的知觉往往是落后于时间的,转眼又到了公司宴会,大厅内照旧灯火通明,近旁照旧觥筹交错,而我照旧的沉默。手冢照旧西装革履,风华无限。他在人群中或笑或颦,接触到我的目光,便驻留片刻。远远看见千石,挽着盛装美人的胳膊。新的宣传计划收效良好,据说高层准备力酬功臣,和他签署长期合约。把消息传到他那里,他说之前他为小公司拍广告做宣传,颠三倒四的生活过了好几年,当下得到赏识固然也好,省得四处算计,得以安定糊口,可是心里,总有些无着无落。这样的一个人,或许不适合长久的束缚吧。他自称能接到之前的工作是侥幸,其实不然。西方谚语说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手冢亲自拣定的人选,如何会错。未免觉得荒唐。世界上数十亿的人口,兜来转去脱不出小小的圈子,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便是永生永世的错过。自己的愿望,自己的理想,有多少实现过,有多少遗弃掉。不能不说羡慕,对他。回想数天前,千石不经意开口,说你每个周末在我家报到,手冢难道没有意见?我悠然摊开四肢,说,那个人工作至上时间宝贵,不容我日日消磨。他呵呵笑,说依你的意思,我是闲人生活散漫,消磨我的时间理所当然?我说你听好了,这不是我消磨,你忘了是谁主动向我搭讪。千石说不二,你记不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在路边,你谨言慎行的像只刺猬。我不接茬,他望住我的眼睛,说,我很高兴你选择和我消磨时间。一瞬,忽然感激。我说你天天放的是什么歌,有这么喜欢吗。他说啊你指这个——俯身希哩哗啦翻倒大片东西——她的,Come away with me。年轻女孩与蓝调背景,格莱美新贵诺拉琼斯。我说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这歌。千石想了想,说都不是,是喜欢这个名字,从看见的第一天就非常喜欢,远胜过以往的任何。他说啊啊,我总是比较习惯一见钟情。Come away with me,带我远走高飞。不,不,应该是和我远走高飞。千石一本正经的纠正。有区别吗,我笑问。有的,立场不同,心情也就不同。齿沿咬住下唇。立即的,顾左右而言他。不知为何,眼光轮回于席二人多次, 脑间居然不住的重复播放,Come away with me……Come away with me……I want to walk with you ,On a cloudy day ……In fields where the yellow grass grows knee-high ……So won’t you try to come……好象童话里无限美好的一切。是在诊视我的心情么……怎样了呢……从宴会回来手脚不听使唤,手冢扶我,我推开他,冲进洗手间倒胃袋一般的吐。手冢蹲下来说你这是干什么,从不见你喝多。我红红的眼睛看他,说今天我一个人想了很多,这个世界这么讽刺,一年到头周而复始,昨天看见今天的影子,明天又用昨天的模子,可是人早就不一样了,他们走的那么远,只有我停滞不前。手冢说周助你醉了,我给你放水洗澡吧,你需要休息。我扯住他,我说就是醉了才要讲,国光,我们……手冢轻斥一声周助,不等我反应就堵住我的嘴。我伸出手打他的肩膀和背,紧窒得不能呼吸,好难受,好难受。手冢说无论你想说什么,不要在今天,明天,明天你冷静下来,我们去见一个人。他圈着我睡了一夜。早晨醒来浑身不自在,头微涨,嘴唇仿佛还粘稠的肿着,侧眼瞄他,忍不住心锤如鼓。手冢说你不舒服的话,再去洗洗吧,换件衣服我们就出发。一路上,他握着方向盘好几次看一张纸上的地址,最后说到了,牵着我上楼,敲门。千石说不二么,门没锁,进来吧。手冢在背后轻轻推我。他说我在车上等你。回忆陡然铺盖上心头。这个场景太熟悉。十年,十年前我推开门,自以为做出一生中最无怨无悔的决定,立志为我为他抵死抗争。那时侯等待我的是阻挠,如今呢,如今,是什么呢。8爱情到了一定阶段,一条路在遥远的地平线模糊,伸手虽不至于触及终途,但也缺乏第二选择,唯一方向等同没有方向,瞻前顾后,摸索前进。于是猛然遭遇的一条河流,就可以昭示未来,提前告知二选一的结束。千石说不二你的眼睛肿肿的,先进来吧。他说外面的是手冢吗,你别担心,明天我会去和他解释。我沉沉说千石,你就没有一句话要和我说吗,今天,现在。千石垂下眼睛,30秒钟跨越了十年。他说不二你确定吗,你确定你将听到的是你想要的吗?第一次这样安静仔细看他,他的眼睛通彻清亮,漾着柔和质询的微光。他的神色里透着淡薄的哀伤,浇熄我所有回话的勇气。我说你常常放的那张CD呢,那首Come away with me。他抬手把我的头发捋到脑后,说,不二你知道吗,两年前我在美国见到我妹妹,她告诉我,如果那时侯她可以选择,她绝对不要被带走。他说,不二,人心是不能任人挑的,你不能,我也不能,你很明白,不是吗。回程时手冢笔直的盯着车道,打方向盘的动作稳健娴熟。他说周助,千石不是一团可以供你呼吸一辈子的氧气,他在东大的时候有外校女生为他闹得自杀,他之所以有资金做自己得广告设计,是有资本家的续弦给他分手费。他有才华是不假,可是他无法给你安定。他频繁搬家,是不想以前的女人纠缠他。哦,是吗,我淡淡应承。我不相信,但也不是全不信。我自问千石并没有让我为他自杀,并没有让我给他分手费。我只是和他一起喝咖啡,在雨天他拉着我的手过马路,周末到他家里和他听CD,仅仅一首Come away with me。我木然凝视窗外。我会和他怎样吗,我能和他怎样吗,我不是16岁很久了,我不能再堵住门口仰着头迫一个人吻我,被推开了还是不住趋上,倔强的钉死在一向冷然那时却面露仓皇的人前;我也早早离开了18岁,我不能再一意孤行咄咄逼人的为自己辩驳,我不能再轻易的说出是的我确定,一口咬定日后绝不反悔决不留恋。他甚至没有为我慌张,没有为我红过脸,所以我也没有力量和把握,纵身跃入一条出离轨道的河流,走进另一个故事,改头换面。千石他肯定意识到了。我也肯定意识到了。手冢呢。他是不是从一开始,从第一次听见我们说话,就已经了然于心了呢。他说你是喜欢他的吧。我忽然胸口一抽,鼻子发酸。千石问我是否确定的时候我们都很平静,我喜欢他,真的,可是为什么呢。我想也许是因为他看见我扔牛排,也许因为他说我的名字很特别,也许因为他在路中央为我挡车,也许因为他听我说小时候的故事,然后约我到他家里喝茶。也许因为他家实在乱的有秩序,而我正好厌倦了整洁的舞台布景。也许,也许只是因为他随时随地的笑脸,留很多照片,他喜欢一首歌的名字,他说他习惯一见钟情,这些那些,统统和手冢不一样。手冢说是我的责任,是我自做主张给你安排工作,我怕你辛苦,却害得你孤独。那些天我请假,手冢每晚陪我。某一个傍晚千石写来一封很短的信,手冢把它带来,说千石拒绝了签约,终止与公司的合作关系。千石在信上说,不二,我决定要专心的找一个可以孝敬我老头的女孩子了,就算这里没有,全日本,全亚洲,全世界,总有地方可以找到的吧——个人比较偏向非洲一点,哈哈——另外我终于知道你的眼睛像谁了,不是飞鸟也不是鱼,是它。它在我这里太危险,所以我把它交给手冢了。还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你,我想是时候了。我问手冢千石给了他什么,手冢掏出一个木盒子,是木雕,一只乍醒的小鹰,十分温顺宁馨的样子。木盒子的底下铺着一张照片,一张很久很久以前,从东大布告栏上失踪了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儿笑得春风满面,微敛的双眼,饱含着年少的阳光气息。我说国光我是不是很不乖,很不懂事,很坏,那天喝酒喝到无节制才发现,原来我一向都是这样,做没有做过的事情的时候,这么快乐。我说我是不是很有堕落的潜质,没有人拉我的话,我就一直一直一直的掉下去。手冢抚摩着我的头发,他说周助你只是个很聪明很敏感又很独立的孩子,你滑下去的时候,我一定抓住你。我记得曾经千石说简单直接的故事比较容易幸福。我想我是可以相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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