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尼姑也来作心理咨询？

一位女性病人有一天告诉我一个她所做的梦`：她掉进了一个深渊里，她奋力地跳出来，向上爬，那是一个十分陡峭的悬崖，她几乎靠自己的力量爬到悬崖顶，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付尼姑打扮，在悬崖顶上站着一个魁梧的和尚，她向她伸出手，发出救命的呼喊，却见和尚发出狞笑，向她一掌推来……。

另一件事情也为发生在一个我咨询室中的事，一天，一个年轻的尼姑由一个年长的尼姑陪同来到我的咨询室，她们均着深黄色尼姑袍，头剃得青光，手拿着佛珠，见人几步一作揖，口念：菩萨保佑您。在门诊人头躜拥的人群中显得特别地突出，特别是在她们走进心理咨询室中时。有些在门口侯诊的人们议论说：什么?尼姑也来作心理咨询？

他们的潜台词不是觉得尼姑应该找菩萨、观音（而不需作心理治疗），就是暗受阿Q的影响，即去找和尚，这也暗合了上面的尼姑、和尚的梦。即在人们心中，尼姑分两类：道行高尚的圣姑（仙姑）及骨子里风骚的假正经，对他们而言，和尚也分两类，即和尚和花和尚。

其实，病人的梦和门口好奇人们的议论均指向一种可以意会的性的隐喻，其对象为伦理规则上不允许发生性行为的和尚和尼姑。阿Q就对小尼姑说过：和尚睡得，我就睡不得？

笔者在参观江西一著名旅游点时，就发现煞是好看的尼姑庵修得宏伟、气派，但城墙森严壁垒，而对过的一排同样气势不凡的庙宇就是和尚所居住，[www.zhlzw.com]周围由青山绿水所围绕。同行的人开玩笑到：什么饱暖思淫欲，我看清闲才生淫欲，特别是在有明月、青山、碧水、和风的夜晚，木鱼能解欲火吗？金庸先生在他小说中也说过一则玩笑：和尚和尼姑的关系为何--前者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后者则是过一个钟撞一个和尚！

本来，欲火中烧是那些清心寡欲的人要时刻处理的事情，应该给予他们钦佩和同情才对，为何人们自己在俗界已经能够享受婚姻和性了，还要拿在这方面受戒执贞的人开涮呢？

在英语中，嫉妒（envy）是指因别人能够而自己所不能拥有或办到的事情而产生的情感。由于和尚、尼姑（花和尚除外）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节欲，嫉妒不仅使人编造和尚和尼姑做俗人要做的事情，还要将他们描述得猥琐、低下，这当然就提升了自己的价值。

类似的情形还出现在与守寡的操守贞节相关的话题中。

我记得在大学一年级我们学习德语时，老师让我们用“结婚”一词造句，三个被点起来的女同学全部造句曰：ich werde nie verheiraten!即我这一辈子决不结婚！结果，在毕业后，这三个女同学率全班结婚生子之先。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她们当时说不结婚（而非造句）的那股认真劲，好像（有性的含义的）结婚是对她们极大的侮辱。

在旧社会，提倡妇女为丈夫守寡，凡此并独自将孩子（特别是儿子）抚养大者，可列为节妇。如在清朝，社会对贞女、节妇旌表门闾，设立贞节牌坊，并以《烈女传》记载和刊印女教书籍加以弘扬，同治以后，推崇贞操达到了顶峰阶段。各地纷纷设立了一批名为“全节堂”、“崇节堂”、“保节局”、“清节堂”、“立贞堂”、“贞节堂”之类的机构，收容安置贞女、节妇。这些机构有组织章程，一般都规定凡女子年在３０岁以上、有坚志守贞决心的方准入堂。“节妇、贞女入堂后，不能无故出堂。

在人们的心里，守寡和做尼姑有着相似的经历，有诗道：

佛珠黯淡心神倦，

烛灯摇曳虫蚊喧。

飞蛾扑火纱罩起，

孤影涂壁谁悲怜。

忍受本能的煎熬是常人难以办到的事情，有文写到：姑嫂都守寡，嫂说：“做寡妇得咬紧牙根过日子。”没多久，姑就与人私通，嫂就用以前的话来提醒她，姑答：“好啊，也得我有一口好牙才好咬。”

清人沈起凤撰写的《谐铎》卷九有《节妇死时箴》一则，清楚地叙述了守寡的艰难：

荆溪某氏，年十七，适仕族某，半载而寡，遗腹生一子，氏抚孤守节；年８０岁，孙曾林立。临终召孙曾辈媳妇，环侍床下，曰：“吾有一言，尔等敬听……尔等作我家妇，尽得偕老白头，因家门之福；倘不幸青年寡居，自量可守则守之，否则上告尊长， 竟行改醮， 亦是大方便事”。众愕然，以为昏髦之乱命。氏笑曰：“尔等以我言为非耶？守寡两字，唯言之矣；我是此中过来人，请为尔等达往事。……我居寡时，年十八；因生在名门，嫁于宦族，而又一块肉累腹中，不敢复萌他想；然晨风夜雨，冷壁孤灯，颇难禁受。翁有表甥某，自姑苏来访，下榻外馆；我于屏后觑其貌美，不觉心动；夜伺翁姑熟睡，欲往奔之。移灯出户，俯首自惭。回身复入，而心猿难制，又移灯而出；终以此事可耻，长叹而回。如是者数次。后决然意去，闻灶下婢喃喃私语，屏气回房，置灯桌上。倦而假寤，梦入外馆，某正读书灯下，相见各道衷曲；已而携手入帏，一人趺坐帐中，首蓬面血，拍枕大哭，[www.zhlzw.com]视之，亡夫也，大喊而醒。时桌上灯荧荧作青碧色，谯楼正交三鼓，儿索乳啼絮被中。始而骇，中而悲，继而大悔；一种儿女之情，不知销归何处，自此洗心涤虑，始为良家节妇。向使灶下不过人声，帐中绝无恶梦，能保得一身洁白，不贻地下人羞哉？因此知守寡之难，勿勉强而行之也。”命其子书此，垂为家法。含笑而逝。

近代则有诗人阮章竞写到：

你俩人的悽惶我嫌怕，摇摇荡荡心难下，守寡咬紧牙！

看尽花开看花落，熬月到五更炕头坐，风寒棉被薄！

灰溜溜的心儿没处搁，水裙懒去绣花朵，无心描眉额！

（《人民文学》1950年第6期）

人在欲望的驱使下总得有些寄托，这种寄托一来可以减少和消除本能，二来还可升华灵魂，这就是宗教和信仰存在的基础，在中国，宗教在不同的地区和年代人们有着不同的信仰，如在武夷山，就出现在巨石上连续刻上儒、释、道的字眼，随你去信拜。

在人们的内心的神和传统的信仰结合起来时，宗教就找到了它的去处。一则外国笑话说: 一个富有的老太太对教主说，您能够保证我死后上天堂，我就将钱全部捐给教会，教主答曰：我保证！老太太的钱全归教会，她死后去什么地方了，那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但在深入理解人性之后，发现，人们节欲，有某种信仰，是因为还有高于性本能的东西，如爱、信任、自我价值等。

第一个病人在经过近四年的治疗后，终于明白自己从治疗师那儿获得的关怀不能变成自己所要求那样的爱情，因此，她在梦中变成了尼姑，以示这种关系是无性的关系。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所想到的能够帮她的治疗师变成了和尚—仍是不可以非礼的角色，这是双重的保险：尼姑不能有性，和尚也不能有性（和尚不是花和尚，治疗师也不能与她有染），在她内心深处，这还不够，因为她实际上就想和治疗师恋爱、结婚，就像永远与治疗师在一起，所以她在梦中将自己的拒绝换成和尚的拒绝，真的要接触了，拉她的和尚转变成可怕的形象，将她推下悬崖。在现实中，她自己终止了持续4年的治疗。

在我看来，这不失为进步的表现，至少，病人能够划出一条界限，那就是尼姑-和尚（现实中他们接触不多，但属于可经常见面的一个体系，这种与病人-治疗师进行类比的想象还是很形象的），并用这种想象加以表达，终止治疗也许是不得而为之，但也意味着一种醒悟和独立。有人说：病人对治疗师的爱是很难以摆脱的，治疗师屈服这种爱是一种一打两就、迅速获得疗效的选择，但病人的这种爱是具有吞噬性的，即便你屈服，最后你就要面临被控制、被融合和（角色）被消灭的危险；[www.zhlzw.com]而给于理解、接纳并适当地拒绝，在病人与治疗师—进一步在病人的内心和外在世界上划清了界限，病人变得越来越独立时，对治疗师的依赖就会越来越少。最终将带着对来自治疗充满爱（而非仅对治疗师）的感觉开始另一段关系—现实的社会关系。

第二个病人最初就是因为在青春期（17岁）与家人发生激烈的冲突才到了寺庙削发出家，在庙里面对青灯一盏、木鱼笃笃，合着单调的念经的声音，她的自杀的念头进一步加重，念经不能心无旁鹜，这时，老尼姑发现，佛爷也帮不了她，于是变拉着她一同到心理治疗师这个“和尚”面前来念经了，这也算是“与时俱进”了。服药后两周尼姑再次来时，已经笑脸若春花之灿烂了。此例甚至就是生物性抑郁的例子，宗教和心理治疗尚不及药物的效果--说明尼姑作为人的基本特性。

如此，尼姑、和尚也是普通人，既非不食烟火，也非天性淫荡（典型分裂的想法），若现实不允许别人有性生活，也不能阻止他们做一个有性的、可以享受普通人所能享受的心理治疗等服务的有尊严的人，毕竟少林寺的方丈已经开始用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