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这句著名的革命领袖的话语适用于很多对丧亲不能释怀的病人。他们常年地沉迷在对亲人的思念之中,甚至用症状、异常的行为来表达自己丧亲的情感。
最近,一个熟人告诉我,他家春节去世了两个亲人,村子里的老人说这两位老人生前各不相让,甚至在死,也要争着看谁先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可是“事不过三”,村里人杀掉一只鸡,表示生界的人拿出三条命送给阎王爷过年,让他不要再来烦扰人间的众生了。
据这位熟人讲,在武汉近郊的地方办一次丧事平均需要花费1万6千元,连续去世两个亲人,让家里还有些吃不消。这些钱用于宴请村里的亲戚、乡亲们做3天丧事,全包他们的吃喝及住宿。不管天气如何,尸体要在厅堂(设为灵堂)停放三天。送去火化(尽管有些农村还有土葬)回来的路上人们也得另外绕路,以免魂灵循着原路跟回来。当然,少不了请乐队来“坐棚”和“行乐”,只是以前的唢呐、锣鼓为现代的西洋乐器所取代。
我住在市中心,隔壁的楼房为以前一个效益不错单位的宿舍楼,现在厂里经济不景气,很多厂里的人们有闲,每天在家里将麻将抹得哗哗响。有时清晨5点,听得一声小号和架子鼓开响,我就知道,今天这一觉就到此结束了:有人去世了。
现在在城里流行着请乐队来做场,一个小型乐队的组成为一个架子鼓、一把小号(有时两把)、一把长号、一个低音贝斯—在改革开放的80年代初期,国内开始时兴跳舞时的乐队构成也是这样的。乐队从深情的《真的好想你》到《烛光里的妈妈》吹起,一直吹到沉重的《送战友》、到悲伤的《铁窗泪》,到高亢的《走西口》,有时,还变成了欢快的《叫声哥哥快回来》。有的地方还有专业的“哭场人”,把气氛弄得热闹甚于凝重。从清晨5点开始,一直唱到7点结束,我经常会在半梦半醒中以为这是昨日宿醉的舞场的延续—而且还是来自80年代。家里亲戚、单位朋友、隔壁左右邻居一起将人送往殡仪馆,快的话,当天“上山”。
以前武汉较著名的墓地被称为扁担山,在武汉,上山的意思就是事先在扁担山选好墓址,当天直接将骨灰埋下,好友在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会陪着守灵,也有打通宵麻将的。每年的清明,亲人会来此祭奠亲人。但在武汉,“送你上扁担山”是个十分恶毒的诅咒。
可是,亲人的去世是需要处理的一个过程,它所处理的对象是“哀伤”的情绪。在中国很早的时候,我们会花很多时间和复杂的仪式来处理这种情绪。比如孔子对于父亲去世的处理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谓孝矣。他将对丧父的哀伤处理定位在三年(当时一代为三十年,三年相当于现在的六年或更长的时间),后来,人们接受了这种概念,甚至准许在三年服丧期间,带薪辞官回家。当然,孔子的意思并不是居丧三年百事不做、哭哭啼啼、寝食不安,而是要“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即便是革命年代,它也是个追溯同事功绩、抒发对同事缅怀情感的一种途径。毛泽东在纪念张思德的《为人民服务》一文中写到:以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不过用孔子说的那么长的时间来处理哀伤,按照现代精神疾病诊断标准来看,这种哀伤显然过了头。弗洛伊德在其《哀伤及其抑郁》一文中写道:
抑郁和哀伤的共性在于均有生活事件为前提。哀伤通常为对某个亲密的人的丧失所产生的反应,或因离开自己亲爱的祖国、失去自由和理想等所产生的反应。在类似的情形下我们可以观察到一些人应该为哀伤反应的时候却表现出病态的抑郁。值得提出来的是,哀伤并非病态,也不需要治疗,虽然有时它可以导致人们变得脱离原来的生活轨道。我们相信,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它会自然痊愈,其障碍为广泛的以针对自己为主的表现。
抑郁则以严重创伤后的精神表现为特征,对外界的兴趣减弱、爱的能力丧失及所有能力受限及自我价值的丧失,伴随着自责和自怨,甚至出现带有妄想性的惩罚期待。在哀伤中也伴有自我价值的降低,但自我感觉仍保持完整,当出现丧亲时,可以出现精神的极度痛苦的体验以至于失去对外界的兴趣—就象不愿接受已经亲人死亡的现实一样。对新的客体选择而替代旧的亲人的能力的丧失实际上是不愿回避任何能令人想到亲人的一种方式。我们可以理解,这种自我的阻遏及受限为哀伤的表现,其他的主动功能和兴趣并未丧失。由于大家均可理解这种情绪,故大可不必视其为病态的。
武汉的城市化发展与中国其他城市一样,从内环到外环,从二环到三环、三环,然后还有四环、五环;从一个市区到合并其它郊县,发展多个市区,生活节奏变快,生活却变得越来越沉重和复杂,同事开玩笑说:二十多年前,38元的工资就够了,也不欠债,十年多前300-500元也够生活,现在3000元还欠一老鼻子债(房子、车子)。
说到底,人类大脑的进化速度是很慢的,近百年来造成社会重大变迁的始作俑者是人的大脑,但大脑本身结构没变,还是占体重的1/5,还是五个脑叶;精神成分没变,还是有焦虑、抑郁、恐惧。人的最终结局也未能改变,还是会死去。
也许古人的原则是对的:把生活过得简简单单的,把仪式弄得复杂复杂的(各种祭奠仪式)。这样,在内心中有敬畏、有回忆、也有情感。
当代人的生活十分舒适:网络可让你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电子邮件及手机可即刻让对方知道你的想法。但这就失去了空间上的距离感,造成心理空间的侵犯和强迫性的融合,这种融合感在《手机》电影中有所反应。伊拉克的人民还可体会“烽火连三月”的意境,我们却再也找不到“家书抵万金”的滋味了。
我们也许可以推测,城市化的发展、缺乏时间去哀悼、缺乏对逝去亲人依恋情感表达的空间,可能是导致哀伤的情绪向抑郁转化、抑郁症增加的各种原因中的社会文化因素之一。
诗人埃里希.弗里德(Erich Fried)说得好:
记忆,
也许,
是试图遗忘的
充满痛苦的方式。
也许,
也是减轻苦痛的最好方式!
天天励志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