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嘴儿

秦琼出公差到潞州，住在王小二店里，因欠他店账被困不得还乡．穷途末路，不得已把心爱的黄骠马卖了．出来，腹中饥饿，就走进一家新开张的酒店．那些跑堂的人见他衣衫褴褛，要他先到柜上称银子．秦琼把包袱放在柜上，说你要称称就是，但等别的客人来了定得问问本处是不是真有这个规矩．柜里主人是个知事的，忙赔着笑脸说道：

“朋友，请收起银子．天下书同文，行同伦，再没有先称银子，后吃酒的道理．手下人不识好歹，只道兄别处客人，性格不同，酒后难于算账，故意歪缠，要先称银子．殊不知我们开店，正要延纳四方君子，况客长又不是不修边幅的人．出言唐突，但看薄面，勿深计较．请收起银子，里面请坐，我教拿暖酒来与客长吃便了．”

我看到他这一番儒雅婉转的说话，心中喝彩，这人好一张巧嘴！小本生意人，三寸不烂之舌就是他的本钱．光是伶俐还不够，还要知道须调动哪些话语在它上面翻滚才能直达人心——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出口才是好文章．果然，秦琼见他“言辞委曲”，回嗔作喜道：“主人贤惠，不必再提了．”

我平时买菜，在菜场能碰见各色巧嘴．儒雅是不可能的了，还有点趣就是．前几天，有一对外地来的两口子新开个铺子卖蒸菜：蒸猪肉、牛肉、排骨、扣肉之类．那女人对我笑容可掬：“老顾客，我们是自然要优惠的．”我明明是第一次看见她，双方心知肚明．估计她把每一个人都叫做老顾客，她要过这个瘾．我买她一碗扣肉，她送我一碗土豆．“买一送一．”她笑嘻嘻．回去阿伟说她的土豆好吃，于是隔几天我们又去买她的．这一回她可能真的认得我了，笑得更殷勤．我们买了一碗牛肉，再次获赠一碗土豆．我说：“我们是觉得你的土豆好吃才买的呢．”她马上接口：“是呀是呀，老顾客嘛，下次你不买肉光来拿一碗土豆也可以．”我笑着回头对阿伟说：“你听听！”他笑，后来说：“她还不是看什么人说什么话．难道我们好意思去占她的便宜？”

买卤菜的女人就笨些．我说：“我前天买你的牛肉有些红色……”她马上打断：“那怎么会！”——一律推诿，不会观言察色．我说：“就是那样子的好吃呀．”她说：“喔——”无词．一路走过去，菜场的人都招呼：“小姐，看这白菜（或豇豆、黄瓜、茄子）好俏皮！”那天那个卖烤鸭的女人偏偏叫：“嫂子，称点鸭子！”我没回头，心说叫我嫂子还想要我买你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