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一套蓝色花朵泳衣,这还是去年买的:之所以选中它,是因为它够长,里面还能穿一条内裤,上面还能再穿一件钢丝文胸。如果当时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绝妙的泳衣组合:直到今年夏天我再也买不到这样的泳装了:我非把商店买空不可。我空空如也的腹部并不是那么平坦,有什么大不了的。乘公车上下班的时候,我常看见比我更壮硕的女人招摇过市呢。那些以为洛杉矶充斥着身材紧致女子的人一定没乘过公共交通。
我手抓滑板。波浪其实还没有广告牌那么大。但是对于一个像我一样的胆小鬼来说,已经足够让人胆寒了。迪迪坚守她的承诺,端坐在浴巾上,不肯下水。
“你不过来给我加把劲?”我问迪迪。
“我只能走到水没到脚踝的地方,”迪迪回答,抓起一包多力多滋 。“再深我不会去了。”
也许这女孩的想法有点道理:水冷得要命,脚进去的那一刻我感觉头都要冻僵了。而迪迪说,“恩,还好。”我想着:你说起来容易啊,你又不是全身泡在水里的那个人。结果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做事拖拉,决定在三月份就来冲浪。可偏偏这一次,拖延倒是个明智的选择呢。夏天的海水肯定会温暖许多。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下定了决心。
由于四肢僵硬,带着滑板游入水中都费了我一番精力。每次浪来的时候,我又被推了回来。我终于成功了:带着一肚子火,一边埋怨,一边诅咒自己初二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把初级救生课学好,搞得现在这么狼狈。有几次我还试着去追赶前方的波浪。我已经学会了找到某一个波浪,把滑板套在手腕上,然后从滑板上跳下,跃入波涛中。
虽然已经筋疲力尽,我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我想:这次任务就到此为止吧(毕竟玛丽莎的心愿清单上只说要尝试滑板冲浪,又不是要成为专家。)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时候,一个大浪从我背后汹涌而来。就在它要击中我的那一刻,我知道我错了。错得很离谱。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波浪。它是纽约的克莱斯勒大厦 ,是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 ,是中国的万里长城:这庞然大物巍峨高耸,不由分说向我压过来。
接下来的情况是: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上下左右。有几次,我重重地摔在沙子上,又被波涛掠了回去,上……然后下…但没有一次是朝着空气的方向。感觉肺要爆炸了。我想起了救生员的话:不要跟波浪斗,避开波浪。终于,这巍峨的波涛毫不留情地把我,连同我的滑板,拍到了岸上。
我躺在沙滩上,四肢摊开,粗气直喘,四处乱抓,气急败坏。
这时候,我听见一个男的说,“小心!汤姆!那位大个子阿姨!别踩着那位大个子阿姨。”接着,一双小孩子的脚从我头上踩了过去。
好吧。我放弃了。
我把自己从滑板上解下,正准备坐起来,又看到了两只脚。“你还好吗?”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我朝上看:是特洛伊·琼斯。我一跃而起,慌忙拍打身上的沙子。满头满脸,全身上下,我已经成了一个沙人。而我的泳裤看起来就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尿不湿。“我还好。”
“你真了不起。现在冲浪波涛太猛了。”
“哈,我想别具一格。”沙粒从眉毛上掉到了眼睛里。为了重获尊严,我拼命故作轻松,“垃圾清理得怎样了?”
“挺好的。不过周围也没什么垃圾。”
迪迪走上前来说,“你应该去码头桥墩下看看。那里有很多好东西。你知道吗,我朋友有一次在那还找到了一包水晶。”
我朝迪迪扬了扬眉毛。又掉下了一些沙子。
“特洛伊,”我想尽快转变话题。趁着这当儿,我扯了扯泳衣的后背,更多的沙子掉了下来。“这是迪迪,我一个朋友。迪迪,这是特洛伊。”
特洛伊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迪迪接招,轻轻握了一下特洛伊的手。特洛伊穿了一件K-JAM电台的T恤,短裤。很明显,特洛伊的装束很对迪迪的胃口,因为迪迪看着特洛伊,脸上是一副在电影院看电影的表情。很明显,我这副尊容让迪迪觉得丢脸了。她说了一句。“你知道,茱恩并不总是这个样子。”
“谢谢。”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试着理了理我那半边贴在头上,另外半边却振翅欲飞的头发。“好了,虽然现在不怎么样。但明天晚上她有活动哦。快点,告诉他你会有多火爆。”
特洛伊笑了。“恩……是。”
“我说的是真话。”迪迪毫不放松。“她可要让那些绿洲的家伙开开眼界了。”
“终于把沙子弄干净了。”我面无表情。
“你说什么?绿洲?”特洛伊满脸惊讶。
我点头。“是一个小酒吧。在:”
“是!”他说,“我知道。我以前常和妹妹一同去。她看上了酒吧里的调酒师。”
我把一块湿透的糖果包装纸从头?上扯下来,一阵恶心,把它扔到了地上。一个男孩大叫:“是我的啦!”飞奔过去把它捡起来,放到垃圾袋里。迪迪如法炮制,把她那已经吃空了的多力多滋包装袋“啪”一声扔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看同样的情景上演。“看看我们还有什么垃圾可以扔。太好玩了!”
迪迪走开后,特洛伊问我,“你很喜欢滑板冲浪?”
“以前没有。”
“那今天怎么玩上了?”
沙子又掉进了眼睛里:坏了,特洛伊不会以为我在跟他眉目传情吧?“我想顺便钓钓鱼。”我回答。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如果钓鱼也是心愿清单上的一项任务的话。”
“我有那么明显吗?”
“没事。你的表现确实很明显。”
特洛伊没答话,盯着眼前的海出神。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有没有追上好浪?”
“我也不确定。我冲了几次,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叫追浪。”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不恰当的比方:逐浪就像性高潮:如果你没感觉,那你肯定就是没经历过。“也许没有。”我补充了一句。
“还想再试一次吗?”
再试一次?开玩笑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想靠近水半步了……永远不想。想着我刚刚九死一生的经历,我连打包搬去蒙大拿 的心都有:或者其它的州也可以,只要远离这广阔的、湿漉漉的、咸死人不偿命的海就行。
“当然想了。”我打肿脸充胖子:我的骄傲打败了一切和理性沾边的想法。
“我会推你一把的。”特洛伊没再说什么,站起来,脱掉T恤扔在地上。哇!他拥有强壮的双肩和臂膀:而且是原生态的,不是站在健身房的镜子前扭捏作态的那种强壮。浅淡的棕色胸毛一直延伸到结实却并不夸张的腹肌上。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特洛伊那硕大的伤疤:几乎有整条腿那么长,从短裤盖住的地方一直斜拉到小腿处。
“怎么个推法?”我问:希望我盯得不要太明显。但是,毕竟,他把衣服脱了。我不可能不朝他看吧:这也很粗鲁。
“等着瞧吧。”他大声告诉他捡垃圾的同伴:他马上就回来,然后一把抓住了滑板。我跟着他进了水。不用滑板,避过波浪游出去确实要容易许多:而且,我可以趁此机会把头发上的,还有身体各路关键通道口的沙子洗一洗。
水淹没了特洛伊的半个胸膛。我轻轻一跃,握住了滑板。此刻,我们并不比刚刚坐在海滩上的时候离得更近,只不过,置身水中,我觉得我们亲昵得有些别扭。
特洛伊的冲浪培训课程和蔡斯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说好浪来的时候,他会推我一把。
“你经常冲浪吗?”我问特洛伊。
“有时候。后来我要凌晨三点起来上班,冲浪就少了。”
“天,凌晨三点?正是我醉醺醺回家的时候。”我夸下海口。
“那可不是,看出来了,你是这类型。”他揶揄我。
“你不知道:这有可能,”我都有点被惹恼了,哪怕特洛伊这样讲是赞美:凭什么,我就不能是一个派对女孩?有这么明显吗?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他最喜欢的冲浪地点。突然,他说要我做好准备:前面的浪花已经越来越有势头了。我吃力地爬上冲浪板,伸长手臂紧抓住滑板的顶端,屁股和腿都在水中悬荡。如同一枚即将发射的火箭,我冲向岸边。特洛伊在我后面微微靠左的位置,并没有在我的正后方:不过如果可以投票的话,我会选择后一种。
“我一说走,马上划。”他命令着。我朝身后瞟了一眼,一个巨浪已经在酝酿之中,紧接着它已到了我身旁。“走!”特洛伊大叫。我马上拼命划水,后面的浪花把滑板托了起来。
特洛伊一只手抓住滑板的后部,另一只手则放在我背上:他推了我一把,坚定有力。
在那一刹那,我大叫。原来这就是逐浪:我怀疑得很正确:确实我之前的经历都不叫逐浪。我感觉我身下的海洋变成了无数双手,托着我的滑板上上下下:滑动,跳跃,直到我兴奋地大叫,希望这神奇的激流永远,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