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摄影组拍完片出井,两小时后,井下居然真的塌方了,造成两死四伤。我亲眼见到了剧情的现实版:矿工家属同意与矿主私了,他们拿了三万块钱,迅速消失。那一刻,我想起了剧本中的台词:“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有时候,一条人命的价值,只不过是三万块。我悲哀地想,如果当时我正好在井里,此时,无非也就是几坛骨灰中的一坛。我的父母,拿到这三万块钱,是应该哭泣,还是应该开心。
这次塌方过后,一部分演员跑掉了。连女主角都拍了一半中途退出。最后,女二号变成了女主角。出了这件事后,剧组换了个大点的国营煤矿,转到河南去拍了。
在《盲井》中,我第一次接触到了激情戏。拍摄之前,我非常紧张。少林寺里没有女人,来到北京后,连正式的恋爱都没谈过,一下子要拍激情戏,实在是不知道从何拍起。
我努力想让导演帮我把这场戏去掉。但是导演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给我演下去。”
正式实拍的时候,剧组进行了清场。女演员开始脱衣服。我觉得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上——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脱。我拼命地往墙根躲,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那种心情,一个“紧张”已经不足以概括。同时,我又有一种本能的好奇,想看看她。
这时,我听见导演喊:“好,停。”
我羞愧得不敢抬头,心想,我肯定演砸了,要害人家姑娘再脱一次衣服。谁知道导演拍拍我的肩膀,非常满意地说:“不错,不错。”
后来我才知道,导演要的,就是那种青涩的真实的感觉。
这段戏,后来很多人都看过。大部分一边看一边笑。这时,我的心态很复杂,一方面觉得非常羞涩,另一方面,也为自己的表演能够被大家认同感到欣慰。
日记之十:2000/6/我无路可跑
我没有感觉到拍戏累,就是觉得特别好玩。
今天把我饿坏了。在煤矿底下拍一场戏,呆了十四个小时,又黑又冷。那些当地的矿工们还在下面抽烟,嘴里还说没事没事。“二叔”说这会搞得瓦斯爆炸的,但是那些人还抽,他们是真顶不住了。我心里想:顶不住也不能连命也不要了。再说,你不要了,我们还要呢。
井下面阴森森,黑乎乎的,头上的泥块大块大块往下掉,真是挺吓人的。下面没法计算时间,就是饿得心慌。后来下来一个场务,弄了好多饼干。副导演拿过来给我,我看也没看,拿起来就往嘴里塞,不停地塞。
我们是凌晨上来的。不到两个小时,那煤矿底下就冒顶了,砸死了两个人。
剧组好多人都害怕了,有人和导演说不干了,太危险了。后来就走了几个人。我觉得导演挺好的,他老请我们去饭馆吃饭,还给我们说戏。
我没动过走的心思,我要拍下去。这是导演的第一部戏,也是我的第一部戏。我觉得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我什么也不要,就想把戏演下去,每一次机会对我来说都是最后一次。我是一个非常自卑的人,但我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我要坚持下去!!!
一笔巨款,我的第一部电影的工资是一千五百元。
《盲井》拍完,我回到了北京,剧组又给我发了一千五百块钱。在2001年即将来临的时候,我第一次有了两千块钱的收入,对我,甚至对我家来说,这都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部戏对我的意义,早已超过了两千元。
在坚持了无数次后,我终于等到了一个结果。直到现在,仍有人说我过于幸运,只不过是天上掉了一个馅饼,被我捡着了。但对我来说,那绝不仅仅是馅饼,那是所有苦难日子中坚守的结果,是我递上第一百零一次照片的开始,是一个相信理想的年轻人找到自己人生道路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