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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 弓
一家半官方的群众团体要组织一次全国性的政治经济改革理论研讨会,安达感到了它的分量。会议定在一个叫莫干山的地方召开。他立刻想起了那个著名的历史故事。会议召集者的用心很清楚要为这个国家的改革开放铸剑。安达是深知这个国家做事的模式的,行动总要以理论为先导。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每一个机会里都可能存在着他希望的将来。
他把他想参加这次会议的想法告诉了他的导师何先生。毕业以后,他和何先生一直保持着经常的联系。他说他想先看点资料,理清思路,然后去农村考察一段时间。他说他下过乡,对农村经济中的许多问题有痛切的感受。中国有八亿农民,他感到农村经济问题可能是中国经济改革的最终问题。 他找来了一大堆资料。 他给办公室支了一张床。 李正有些不安了。她想和安达谈一次。她早就想和安达谈一次了。 谈话是从那张床开始的。 李正说:“家里好好的,你要给办公室支床?” 安达有些不明白了,说:“怎么啦?” 李正说:“你把床撤了去。” 安达说:“为什么?” 李正说:“你在家住。” 安达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啦?” 李正说:“你给办公室支了床,晚上就不回来了是不?” 安达说:“没这个意思啊。” 李正说:“你已经几个晚上没回来了。” 安达说:“太晚了要搅扰你的。” 李正说:“我不嫌搅扰。你回来多晚我也不嫌。你过去又不是没回来晚过。” 安达说:“所里其他同志的办公室都有床啊。工作需要嘛你真是。” 李正摇摇头,说:“你对我越来越淡了。我觉得你对我越来越淡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爱在家呆?” 安达说:“咳哎,你想歪了李正。我太忙最近就更忙了你别往歪处想啊。” 李正说:“上学的时候你忙,上研究生你忙,工作了更忙。啥时候你就松缓了?你是不是觉得跟我没意思?你别烦我说这些话。有时候我睡不着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就会这么想。我怕你觉得我没意思,更怕你花了心。你要是花了心我就……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安达说李正你想得太复杂了其实我很简单,我只想做我的事情,我一直是这样的。 李正说:“不是。” 安达怎么解释,李正只说“不是”。他感到解释起来太麻烦就说:“我明白了我只想我的事有些自私对不对?我想做爱了就回来了不想就不回来忽视了你是不是?晚上我不去办公室了好不好?” 安达真没去办公室。 李正还是一只柔弱的兔子。 安达看李正很满足的样子,就开了一句玩笑,说:“你看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又说:“我可不能天天这样啊。天天这样我没法工作了。” 他没像李正希望的那样撤掉办公室的床。 那天,李正给佳佳买了一双鞋,刚上脚就裂了口,她去商店退换,和售货员吵了一架,没退掉还生了一肚子气。她妈说算了别生气了我给佳佳缝一缝你去接佳佳。她从幼儿园接佳佳回来的时候,安达已开始吃饭了,腿上放着一本书,边吃边看着。佳佳叫了一声爸爸。安达给佳佳笑了一下,又埋头吃饭看书了。 李正说:“佳佳你别多情,你爸爱的是书。” 安达好像没听见。李正妈看安达碗里的饭完了,就拿过去盛饭,李正把碗夺过来,重重地放在了饭桌上,然后,端着自已的饭碗进卧室吃去了。 安达有些莫明其妙,看着岳母。 他说:“怎么啦?” 李正妈给安达说了换鞋的事。安达噢了一声,自己去厨房盛了一碗饭,边吃边走进卧室,想安慰李正几句,也想顺便说说他去农村考察的事。 李正又端着饭碗去饭桌上吃去了。 安达知道李正因为生气不想理他。他觉得李正的气生得很没意思,把换鞋的气转嫁到他的身上就更没意思了。 李正哄佳佳睡觉的时候,安达躺在床上看一会儿书。他看佳佳睡着了,李正睁着眼看看着屋顶,似乎还在生气,就放下书,说:“你看你,不就为一双鞋嘛,生这么大气。” 李正说:“很庸俗是不是?” 安达说:“你看你看,又来了。我想给你说件事,你这么绷着脸,我能说了吗?” 李正没吭声。 安达说:“我要去农村考察一段时间,明天就走。” 李正说:“明天走现在说还不如不说。你上天入地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听。” 安达说:“别这种口气啊。我得为论文准备材料……” 李正说:“论文论文,上班是论文是书,下班还是论文是书,你在和论文和书过日子呢,论文写成了,知识看多了,人心也就没了。” 安达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李正说:“对我就不说了。佳佳叫你一声爸爸,你看你的样子。” 安达说:“我给她笑了啊。” 李正说:“多希罕。以后佳佳叫你爸爸你别笑,留给你的论文和书笑去。” 蜂窝炉子上的水开了。李正妈喊着让李正去灌水封炉子。安达说我去我去。 他发现只剩下几块蜂窝煤了。 他说:“没煤了。” 李正把被子一卷,转过身睡去了。 安达说:“要不是明天走,我去买煤。我给安然打电话让他来。以后我买煤买面,不让你再买了。不信等着看。” 安然有时候过来串门,碰上了就帮李正买煤买面,李正很不好意思。安然说嫂子你别不好意思你就当我替我哥呢。安然说嫂子你想开点我哥是为国家心思都在国家的事情上了我们代替他也就算间接地为国家服务。他说这就是有野心的人和没野心的人的区别。 这一次,李正拒绝了安然的帮助。他在和安达赌气。她说安然你别来你帮我一次两次帮不了一辈子。安然说嫂子别生气你跟了这种人你就认了吧。李正说我认了认了。 她拉了一车蜂窝煤,把它们一块一块搬到了楼上。 安达没有兑现他买煤买面的诺言。莫干山会议像一只弹弓,把他弹到了北京。他要被借调到那儿的一家新组建的研究所去工作了。 莫干山会议引起了国事主持者们的重视。它更像一次骡马大会。许多好马被发现了,有的因为毛色,有的是因为膘色,有的是因为几声漂亮的呐喊。 对安达来说,它是弹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