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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富春山水

  富阳县城距杭州市仅40公里,然而在郁达夫出生时,两地之间居然还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其间的交通主要是靠水路如《晋书.王长文传》:"少以才学知名.而放荡不羁.州府辟命皆不就一-富春江来进行的。所以在郁达夫的回忆录里,他小时候的富阳人大多把去一趟杭州视为苦事。至于郁达夫本人,在15岁之前居然也没有去过一次杭州,他是在1911年去投考杭州府中时才第一次到杭州的。长期停滞的中国农业文明造成了富阳人极大的封闭性,两千年的封建高压更"治"出了无数麻木的奴隶。1840年的鸦片战争,1900年的八国联军入侵,震动的仅仅是大清的朝廷,然大清的国民依然在昏睡。鲁迅笔下"铁屋子"里"从昏睡人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的人们,自然也包括了富阳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末真正惊动富阳人的只有一次,那就是"太平军"的脚步。即使是辛亥革命、大清国灭亡,这个小城也并没有什么触动。郁达夫说他幼年时的富阳县城"人家不满三千,商店不过百数",此说与富阳县志的记载基本符合。

  梁朝吴均《与宋元思书》虽仅剩残篇断简,然其描绘富春山水之胜,真不啻千古绝唱: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漂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流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乌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此何其美丽之风景!

  郁达夫曾将吴均的此段文字颇为自豪地引用在自己《还乡后记》的篇首。郁达夫的好友郭沫若在为《郁达夫诗词抄》作序时也引用了吴均的这段话,说:"达夫是生在这样地方的人,我相信他的诗文清丽是受了这种客观环境的影响。"

  大画家刘海粟也觉得富春山水对郁达夫的创作影响极大:"达夫的散文,如行云流水,时映霞蔚。他和古代写景抒情之作不相蹈袭,而又得其神髓,写到山水,尤其他故乡富阳一带风光,不愧为一位大画师。他把诗人的灵感赋予了每一朵浪花、每一片绿叶、每一块峻岩、每一株小草,让大自然的一切具有性格和情味,再把风俗人情穿插其间,浓淡疏密,无往不美,灵动浑成,功力惊人。

  "由于达夫的妙文和当年口头描述的启迪,也为了寻觅故人的诗踪,我曾经几次到浙皖之间的富春江流域去写生。这条江,澄碧如染,仪态万方,曲折处如青龙漫舞,腾空飞下,挺拔处似利剑落地,劈破群山。自萧山至梅花城,二百余里,是活的山水屏风,在朝曦晚霞中变化无穷,开阖舒卷,一股清气,沁人心脾......又作冷冷。

  我总算找到了孕育少年达夫成为诗人的环境,便奋笔写下了十几张油画,还有国画《严江秋色》、《富春江》等多幅。我的体会是:青年画家不精读达夫的游记,画不了浙皖二省问的山水;不看钱塘、富春、新安,也读不通达夫的妙文。他的这些作品,根植于他对乡土的赤子之爱,其生命力必然比小说久远。"

  吴均本吴兴故障(今浙江安吉)人,所记乃亲历。当我们今天抱怨工业文明残害大自然的时候,可庆幸的是童年、少年的郁达夫所见之富春山水大抵应与吴均同。14岁时,郁达夫曾请一位老先生写了"一川如画"四字悬于室。此四字出于晚唐诗人吴融吟咏富春江之诗句,足见少年郁达夫对家乡山水之爱。

  郁达夫之祖母戴氏的家乡里戴,在距富阳县十余公里的鸡笼山下。鸡笼山《富阳县志》又称其为华盖山、赤松山,相传为赤松子升天之处。元代大画家黄公望之《富春山居图》、《大岭山图》均取材于此。黄公望晚年隐居地箫箕泉、葬地庙山坞均与鸡笼山仅一山之隔。少年郁达夫深得祖母宠爱,这一带也常常是他游玩之地。

  富阳秦时始置县,称富春,辖今富阳、桐庐诸县地,属会稽郡。(富阳乃孙权故里,这位吴大帝也曾三分天下,似乎宣示了富阳人并非"江东鼠辈"。)三国时辟桐庐县。东晋咸安二年(372)避郑太后讳,改富春日富阳。五代吴越时复名富春,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又改称富阳县。

  一条富春江把富阳、桐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其26岁在东京所作小说《怀乡病者》中又有如此之描写:在一天清和首夏的晚上,那钱塘江上的小县城,同欧洲中世纪各封建诸侯的城堡一样,带着了银灰的白色,躺在流霜似的月华影里。涌了半弓明月,浮着万迭银波,不声不响,在浓淡相间的两岸山中,往东流去的,是东汉逸民垂钓的地方。披了一层薄雾,半含半吐,好像华清宫里试浴的宫人,在烟月中间浮动的,是宋季遗民痛哭的台榭。被这些前朝的遗迹包围住的这小县城的西北区里,有一对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女,沿了城河上石砌的长堤,慢慢的在柳漠底下闲步。

  他在小说《烟影》里甚至还有一段可以令全体海内外的富阳人一齐振奋的描绘:

  富春江的山水,实在是天下无双的妙景。要是中国人能够稍微有点气魄,不是年年争赃互杀,那么恐怕瑞士一国的买卖,要被这杭州一带的居民夺尽。大家只知道西湖的风景好,殊不知去杭州几十里,逆流而上的钱塘江富春江上的风光,才是天下的绝景哩!严子陵所以不出来做官的原因,一半虽因为他的夫人比阴丽华还要美些,然而一大半也许因为这富春江的山水,够使他看不起富贵神仙的缘故。"家在严陵滩上住",郁达夫指的是富阳鹳山脚下的垂钓处",并非指桐庐的"严子陵钓台"。鹳山脚下江边,至今有碑立存(郁家的松筠别墅距此碑不过数十米),但今人多不知了。郁达夫的诗歌、小说、散文从一开始就强烈地表现出地域文化的特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清末民初农耕社会的富春山水塑造了郁达夫忧郁、典雅的士大夫气质。我们在读郁达夫时常常可以感觉到故乡对他的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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