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当高敏用一个慵懒而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沙发里，带着一种顽皮调侃起自己那段难以超越的运动生涯时，她语出惊人：“那个时候的我每一年都在追求冠军，参加国际比赛整整7年，没有输过一场，现在回过头来看，觉得蛮失败的！”

　　或许，这才是昔日的“跳水皇后”对于成功与辉煌、对于奥运精神的真正领悟。

　　说这话的时候，高敏笑意吟吟，依稀还是当年那个站在跳板上气定神闲的少女模样。如今她依旧保持着窈窕的身材，做了卷发，画了点淡妆，显得成熟练达了许多。

　　“跳水皇后”高敏的运动生涯，可以说代表了世界跳坛的一段辉煌历史。1986年在世界锦标赛上首次亮相就夺得了女子3米板的冠军，自此领导世界女子跳板跳水的潮流，开始了长达7年的“高敏时代”：只要她参赛，冠军就是她的。这样一路走来，她共获得70多枚国际比赛的金牌、11项世界冠军。她让她所有的对手都感到绝望，甚至觉得和她生在同一时代，是一个巨大的悲哀，只能感叹：“既生我，何生敏！”

　　她要拿的金牌都拿到了。但笼罩在运动员头上的金牌光环，是一种荣耀，也带来了重压。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吧，巴塞罗那奥运会之后，她就选择了急流勇退。然后去了美国、加拿大，之后便极少有她的消息。

　　现在，她退役快20年了，她被人们问得最多的，依然是关于奥运、关于金牌、关于她的过去……

　　敢于说自己失败，这是远离跳板后的智慧之语：

　　“原因其实在于我的内心。我当运动员的时候心里只想着金牌，觉得那才是最高的荣誉、最神圣的事情，我的目标就是拿冠军。

　　那时的我活得很不自在，因为不想去拿第二，所以一天到晚都在担心。每一场比赛下来，教练都要我们做总结，找自己的不足，总觉得还没达到那个最高的高度。结果，沉重压力和紧张情绪一直困扰着我，直到1992年退役离开跳水，我才真正得到解放……我觉得现在的运动员比我们那个时候要幸福许多，因为现在整个社会相比以前更为宽容。我觉得如果是现在的话，我肯定不能七年不败了。

　　当时给我的感觉是，全国人民都在紧盯着你。比如我离开了北京一段时间，再回到北京的时候，门卫那里接到的群众来信可是一麻袋一麻袋的，都是很热情的言语。但当我看完了以后，我就会觉得浑身发冷，一门心思想的就是万一哪一天跳不好，这雪片一样飞来的信件里该是怎样一片骂声！”

　　这就如同武侠小说中的独孤求败，站在巅峰的高敏从来就没有退路，只有不停地往前再往前。

　　1992年高敏那根绷紧到了极限的弦，选择了在最辉煌的时刻松下来。“一直在压力中生活，如同橡皮筋绷到了极点，真想找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歇一歇。”她开玩笑说，“我当时真想躲在森林里待一辈子。”

　　“当运动员的时候，感觉拿第二是失败。现在在我看来，能参加奥运会就是胜利。就算你是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人，你也依然会享受到热烈的掌声。”直到“解甲归田”多年后，高敏说自己对奥林匹克精神有了新认识。“退役下来这么多年以后，我认识到我们可以在奥运舞台上体现的不仅是公平，还能促进和平并建立友谊。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奥运会一直受到推崇的原因。”

　　现在，高敏对过去的荣耀和伤痛都付之一笑，她的精彩生活还在继续，跳水生涯的辉煌过后也可以有别样的精彩。

　　幸福的女人常常把幸福写在脸上。前不久，我和高敏一同参加一个颁奖晚会。那天她盛装出席，微微地笑着。很时尚，很漂亮，很女人。我突然领悟到，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升国旗的比赛，我肯定没演砸

　　她12岁就拿到了全运会选拔赛冠军，成为中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全国冠军。1986年第五届世界游泳锦标赛上，她以582.42分夺得跳板跳水冠军，此项成绩成为世界锦标赛历史上的最高分。此后，她创造了长达7年的“高敏时代”，在她参加的所有重大赛事中保持全胜，共获得70多枚国际比赛的金牌、11项世界冠军，并于1988年和1992年蝉联两届奥运会冠军，成为当时世界上唯一突破600分大关的女子跳水运动员，堪称当之无愧的“跳水皇后”。

　　许戈辉：前不久的世锦赛你看了吗？你看到别人跳水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高敏：看到她紧张了，我有点儿幸灾乐祸，哈哈。现在有些运动员挺放得开，但是我站在跳板上脚后跟都在发抖。往后站的时候，好像一站过去就要晃下去一样。就发抖，手抽筋。再冷一点的时候，牙齿开始咯咯响，我就使劲咬着牙齿不让它动。

　　许戈辉：你当年创造了长达7年的“高敏时代”。在那7年间，几乎所有重大的国际比赛你从来没有失误过。

　　高敏：升国旗的比赛我肯定没演砸，每一次都让五星红旗高高升起。从1986年出道一直到1988年拿到奥运会冠军，是我整个运动生涯最快乐的时候。甚至更早一点，1985年从省队进入国家队开始，每天想的就是训练和提高，那会儿是非常快乐的。

　　许戈辉：快乐是因为没有压力。

　　高敏：而且觉得梦想很快就能实现了，并且没觉得有很大的困难。我开始觉得有压力是1988年拿到奥运会金牌以后。那个时候我的头衔也多，世界杯、世界锦标赛、奥运会……凡是大赛我都拿过冠军，再去参加就是卫冕了。就觉得压力蛮大的。

　　许戈辉：压力大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反应和表现？

　　高敏：1988年以后我就不想练了。徐教练让我做什么我都不做。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面，不去食堂吃饭。每天算着他们去训练了，就去街上买点东西回来。在屋里待了两三天，饿得不行了就跑下去吃饭。徐教练就在那等着，跟我说：“星期天你到我家里去，我要跟你谈话。”谈完了我还是不肯练，教练就直接把我们送到西沙群岛跟战士待了一个礼拜。那边没有淡水，没有蔬菜，没有办法洗澡，战士身上晒得直掉皮。我就想，我们拿一个奥运会冠军全国人民都知道了，而他们是在付出生命，却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国家培养我不就是拿冠军的吗？从西沙回来以后我又重新开始训练，那种好奇的心理或者向往的心理更多地转换成责任了。

　　许戈辉：为什么其他人就比不过你，为什么你可以站在巅峰那么长的时间？

　　高敏：运气比较好，那个时候没出第二个高敏。我天赋比较好，也蛮能吃苦的。如果有人说高敏训练刻苦，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反驳。你跳一个我要争取跳两个。我们全队是两点四十五集合，那时候我肯定已经在训练场跳上了。当然我也偷过懒，每天我一看训练计划，心里马上就有一本账。我会想，哪些是可以偷懒的哪些是不可以偷懒的。然后用偷懒的时间去训练不该偷懒的项目。不会偷懒的运动员也不会成为好运动员。

　　许戈辉：为什么这么说？

　　高敏：依赖教练是非常重要的，我很信任我的教练。但如果百分之百地依赖别人，你就没有了自我，就会出现很多失误。我进入国家队的时候已经15岁了，我只在我教练手上练了3个月，就从全国倒数之列一下蹦到了世界第一。荣誉来得太突然了，人家叫我暴发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