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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曾国藩查出案中案(2) 张文祥仍是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曾国藩看了看他,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下去:“谋刺朝廷大员的事,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唐朝元和十年的时候(815年)。 当时唐宪宗是中兴之主,可称得上是一代明君。 宪宗为了消灭割据势力,准备征讨淮西吴元济,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恒、郓二镇。 王承宗、李师道数次上表请皇上赦免吴元济,宪宗不从,二人一筹莫展。 当时宰相武元衡主掌兵权。 李师道手下一位养客向李师道建议:‘天子之所以要执意诛杀吴某,是元衡极力主张的结果。 请您派我密往刺之。 元衡死后,其他人就不敢主张此事,你就可放心去劝天子罢兵了。’李师道深以为然,给他重金。” “当年六月,癸日卯时,天尚未明,武元衡入朝,走到靖安坊东门。 有数名贼自暗中突出用强弓射之,武元衡所带从者被乱箭所趋散。 一贼冲上前牵着武元衡的马走了十余步,从容将他杀掉,娶其头而去,丞相裴度也被刺伤。 最后查明,刺客头目竟是八十多岁的寺僧圆净。 此僧勇悍过人,为史思明旧部,幕后主谋为李师道。 此次刺杀虽然成功,不过并没有救了吴元济,反使宪宗坚定了平藩镇的决心,使唐朝廷认清了形势,引发了许多征讨,成就了唐宪宗一代明君的名声。 而圆净与吴元济却是遗臭万年。 自此以后千年,再无刺客之事,你如今所为乃是千古第一人,必会留名于青史之中,不过,哼,这个名却是恶名。 我看你决非贪利之徒,所为之事必有所为之缘由,却为何非要替他人背这个千古恶名呢?不如将缘由明白讲来,让天下人得一个明白,为自己留一个清白。” 曾国藩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打动了张文祥。 张文祥知道,哥老会程速台是利用他来达到政治目的,他之所以甘心被利用,是因为自己反正也要刺杀马新贻,既然有人愿意帮忙,他自然不拒绝,但也用不着为他担什么道义,更不用替他背这千古黑锅。 而王鹏豹已经改名出家,官府也绝不会找到他的。 他沉默良久,最后站起来将手中茶杯捏的粉碎,说道:“好!曾大人所言即是。 张某十分佩服,我这就和盘托出,都告诉你吧。” 张文祥将刺杀马新贻的前因后果,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招供出来,但张文祥的供述,却让曾国藩心惊肉跳。 前面说过,王鹏豹参与过湘军的“霆军哗变”。 当初曾国藩用很短的时间平息了叛乱,悄悄将事情压下,但这件事情成为他一直不想再提的隐情,也是他一桩不小的“历史问题”。 这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年了,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没想到却又牵在这个案子里。 如果旧事重提,不仅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又可能会引出另一个大案来,到时自己决脱不了责任。 另外,程速台原是湘军的一个高级将领,他亲自出面与张文祥联系,那他背后又是谁主使呢?这个人的背景又有多深?当然,此人也必是湘军首脑之一。 自己是湘军的创始人,那么这个案子会不会最后又查到自己的头上呢。 想到此,曾国藩的脑袋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案子查来查去,原来是在查他曾国藩自己啊。 曾国藩强自镇定,带人回到行辕。 路上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快刀斩乱麻,急速结案,再不能拖了,再拖必生事端。 曾国藩立刻派人告知正在栖霞山的郑敦谨,说案已查清,请他速来结案。 郑敦谨匆匆赶回来,两人心照不宣,商量一番,定下了张文祥的供词。 案情为:张文祥,河南河阳(今孟县)人。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贩卖毡帽至宁波,结识同乡罗法善,娶其女为妻,咸丰十一年(1861年),太平军席卷江浙,乃参军入李世贤部,转战东南数省,一度官居叛军副将。 同治三年(1864年),李部败走,张逃回宁波。 张无以为生,由做过海盗的程速台资助开了个小押当,隐姓埋名,勉强度日。 当时马新贻调任浙江巡抚,海盗为患,派兵剿治。 在浙江象山、宁海有一处禁地,名叫南田,向来为海盗所盘踞,马新贻捉住了其中的头目邱财青,处以死刑,另外又杀了海盗五十余名,其中颇多程速台的朋友和同伙,因此程速台对马新贻恨之入骨。 这以后又有一连串的怨恨。 张文祥开小押当,而马新贻因为押当重利盘剥小民,出告示查禁,张文祥生计顿绝。 同年,张文祥的妻子罗氏,被吴炳燮诱拐潜逃,让张文祥追了回来,但人虽未失,卷逃的衣物为奸夫带走了,一状告到巡抚那里,马新贻认为此是小事,不应烦渎大宪,不准其告。 不久,罗氏复又潜逃,张文祥追着了,逼她自尽。 至此人财两空,认为马新贻不替他追赃,以致他的妻子轻视他,又断了他的生意,于是便起了报复的心。 同治五年正月,浙江巡抚马新贻至宁波,张递状控告吴炳燮霸占其妻,逼妻丧命,马又不准其状。 张告知程速台,程速台因自己做海盗时曾遭马剿杀,故怂恿张刺杀马。 同治八年,马升任两江总督,张同至南京,寻机刺杀,直至混进校场而得手。 二人又拟好奏结:“凶犯张文祥曾从发捻,复通海盗,因马新贻前在浙抚任内,剿办南田海盗,戮伊伙党甚多。 又因伊妻罗氏为吴炳燮诱逃,曾于马新贻阅边至宁波时,拦舆呈控,未准审理,该犯心怀忿恨。 适在逃海盗程速台等复指使张文祥为同伙报仇,即为自己泄恨,张文祥被激允许。 该犯旋至新市镇私开小押,适当马新贻出示禁止之时,遂本利俱亏。 迫念前仇,杀机愈决。 同治七、八等年,屡至杭州、江宁,欲乘机行刺,未能下手。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六日,随从混进督署,突出行凶,再三质讯,矢口不移其供,无另有主使各情,尚属可信。 审明谋杀制使匪犯,情节较重,请比照大逆向拟,并将在案人犯分别定拟罪名。” 曾国藩召齐会审诸官,征求各位意见。 魁玉、梅启照等人自然无话,但袁保庆、孙衣言等人坚决不同意。 拒绝在问供和奏结上“书诺”(签字)。 曾国藩一脸庄重,将张之万与郑敦谨所担心之事一一举出,又道:“这样做也是为马制军洗刷清誉。 难道非要查出是堂堂一品大员,诱奸下属老婆,终于恶有恶报,被本夫杀死么?这个说法,只能让马家家属更加悲愤,马氏的亲朋故旧无法接受,让朝廷担上用人失当的名声,让公忠体国的马新贻,在九泉之下不安。 此前我朝苦心营造的上下无猜、和衷共济的局面,岂不又有变数?” 袁保庆义正辞严道:“我相信马制军的为人,决不至于做下如此之事。 二位大人精心炮制的口供,漏洞百出。 恐怕也过不了朝廷这一关。 还望曾大人召齐会审诸官,重新审理,查明真相。” 曾国藩暗叹袁保庆之迂:若真查明真相,你袁保庆恐怕是最后悔的一个。 知道和他们争也无用,当下无话。 第二天,只将魁玉、梅启照还有新上任不久的江宁知府蒯德模等人召来阅供具名,在奏结中根本不提孙衣言、袁保庆参加会审一事,自然也就不需要他们书诺具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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