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面临身体的亏损:股票伤害你的心脏,垃圾食品伤害你的智力,电脑伤害你的颈椎,饭局伤 害你的胃,持续18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伤害你的肾,代表友谊的68度五粮液伤害你的肝;每个人又都在对身体进行投资:在保健品上花钱,做激光近视手术,见缝 插针去健身中心,在广告的诱惑下修正下巴,在光怪陆离的城市不断减轻体重。
但更多的时候,这种对身体投资会变成一种伤害——健身的时间是因为连夜加班而节省的,整容后的美丽承担的是手术的风险与后遗症,保健品可能带有有毒成分,化妆品才是破坏你皮肤的真正凶手。“要钱,还是要命?”在身体投资的虚假繁荣中,成为了一个哲学问题。
社会的进步让你有钱投资身体,社会的压力又让你出卖了健康的身体。你无奈发现,身体不断亏损,是因为你曾经用透支身体来为你的人生牟利;你不得 不说,用身体透支而来的金钱,却总有一天要拿出来为身体埋单。正确的身体投资观来源于正确的生活观,但身体的亏损与投资的关系,在现实中正如第二十二条军 规,偏偏来源于物质丰富的现代生活,来源于人们对生活的美好追求。
在2016年夏天,有整容节目被叫停,有企业员工因为不愿培训而跳楼,有城市仍旧布满铺天盖地的瘦身广告,有中国人依然在堵塞的公路上前往闷热 的健身房——相对于健康不断失去的身体,日益高企的投资的身体投资显得杯水车薪:说得好听点,追求成功的生活如同一辆不断向前的马车,自己的健康不过被暂 时遗忘;说得不好听,贪慕虚荣的人们面对“美好生活”对健康的巧取豪夺,经常视而不见——直到发现这种生活已经成为一个无法逃离的圈套。
我们时代的身体开发
这是金钱堆砌出来的改造人:近视LASIK手术7000元、腹部抽脂3000元、150毫升的SK-Ⅱ神仙水790元、健身俱乐部年费4000 元、一季度的瑜伽班1500元、一盒脑 白金146元、一粒伟哥128元……如果那些存在于城市每个角落的广告全部属实,那么只付出不到2万元的代价,人人都可以获得从外貌到体型、从视力到智 力、从性生活到精神生活的一次提升——条件是忽略中国的SK—Ⅱ质量风波、泰国因抽脂而意外死亡的中学女生,或者美国那份《花钱就是为了不去健身》健身俱 乐部调查报告。
这是被时代潮流包裹而发生身体观变革的中国人:1950、60年代只知道鱼肝油;1970年代热爱红黄铁罐的麦乳精和维他命C饼片;1980年 代流行蜂王浆;1990年代追捧健身中心和马俊仁;2000年以后,话题是人造美女和过劳死……面对社会转型和自己的转型,面对人生的营销与身体的营销, 中国人无奈发现为物质牺牲了体质,然后又不得不用更多物质弥补毛病不断的身体——这是身体投资观念从无到有的30年,这是保健品将99%的资金用在广告的 浮嚣时代,中国人在对自己身体的伤害与修复中获得了全新的身体观,而正确的道路依然相距我们甚远。
1949-1980:身体使用时代
“街灯的鱼肝油!”这是曼德尔施塔姆描写列宁格勒(现圣彼得堡)的诗句。前苏联是否流行过鱼肝油并不重要,但1950年代,学习苏联走低消费、高消耗、自我封闭的重工业模式的中国人,大家能找到的保健品就是鱼肝油。
1980年以前,工资只有二、三十元的人们在身体上的投入不多,很长的一段日子都是身体使用的时代:人们讲究“德智体美劳”,小学生知道“为革命保护视力”,大 人通过劳动拥有了发达的肌肉和健康的身体;保健品是奢侈品,在这个人们对维他命的了解只到A、B、C的、物质贫乏的年代,普通人没有太多的选择权:“在生活这辆马车上,你既然坐在了驾辕的位置上,你就只能绷紧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吆喝着,呐喊着,继续走向前去,一旦你垮掉了,人仰马翻,那一切都完了。” (《平凡的世界》)
当时的偶像“铁姑娘”邢燕子似乎是工业时代的一个产物:黝黑而强壮。在一个被动的保健时代,人们更多地相信自己经过锻炼的身体:人们记得毛主席 曾畅游长江,在晒谷场扎马,在公园锻炼气功,工人们在下班的时候偶然会横渡城市的河流——在身体使用的时代,中国人更多关心的是自己物质生活的改善。在一 篇描写中国人餐桌变迁的文章中,就这样描述70年代:“这个时代还没有那么多的糖尿病,最甜的烤红薯和爆米花也只是孩子们偶尔才能享受的。这个时代的符号很相似:推开不同的门,每张餐桌上的菜肴是相似的;每个房间家具摆设是相似的;人们的穿戴是相似的;对生活的渴望也是相似的。他们的理想很简单:吃得像个人样。”
1980-2000:身体投资时代
改变发生在1980年代——个体户成为了流行语,下海成为成功之道、费翔成为偶像、力士香皂成为生活高品质的标志的同时,中国人也同时知道了穿着粉健身装的珍方达,知道了蜂王浆、太阳神与娃哈哈,被物质启蒙的中国人,身体与钱包终于发生了微妙的关系。
1989年的广州,“健力宝健美乐苑”成为中国第一家“一卡通用”的大型连锁健身中心,辉煌时拥有13万会员——以致2016年7月它的一个分苑关门时,抗议的不少是十几年“会龄”的白发老人。同在1989年,耐克的创始人Phil Knight说道:“中国有20亿只脚呢!我们要让他们都穿上耐克!”虽然,当时中国人可炫耀的还是飞鸽牌自行车,没有多少中国人用耐克,“运动的品位”还没成为时尚。
1990年代,范晓萱《健康歌》流行,大家都喜欢跟爷爷一起扭脖子、扭屁股,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转呼啦圈的老百姓。休闲中心、SPA、健身会馆成 为“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的消费型商业空间”——1990至1992年,参加健身运动的中国人数增加了6.2%,娱乐活动一年能产生3500亿元以上的 收入。
这是一个身体投资出现的年代,虽然中国人的身体投资更像一场流行驱动的运动——1994年,全国保健品市场销售总收入高达300亿元,史玉柱的 巨人大厦准备拔地而起,耐克通过不断在中国建篮球场的计谋,“成功进入中国市场”。有分析认为:“这与中国中产阶级的兴起不无关系,中产阶级的西化和对个 人生活的追求正是耐克能够满足他们的地方。”
1980年到2000年,奔小康的中国人跟上的是世界的流行观念。世界卫生日在1963年的主题是“饥饿,大众的疾病”;1974年是“清洁的 食物,更好的身体”;1981年是“2000年人人享有健康”——这显然暗合中国的逻辑,因为在这以后,中国人由缺乏营养渐渐过渡到肥胖人数畸形增长。
2000-2007:身体营销时代
2003年,北京大街上流行顺口溜《等老娘有了钱》:“等老娘有了钱,到韩国整容去。想变张柏芝就变张柏芝,想变张曼玉就变张曼玉。”北京女孩 郝璐璐用40多万元的代价,成为了中国第一“人造美女”。然后,“人造美女”成为了年度新闻,郝璐璐成为了主持人,整容医院发现了改造身体的女人能为他们 带来名声和利润——身体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市场,人们开始明白身体投资能拥有快速回报,并刷新了自己的身体观:身体也可以用来营销。
人们开始探讨身体的盈利模式,至少,不要亏损。在选秀潮盛行的年代,女人们热心投资外貌和肢体;在物质主义盛行的年代,劳动模范们希望通过投资 健康,在老年时节省一大笔身体维修费——《中关村白领健康调查》为中关村人进行的体质检测,结果不及格的比例达到26.0%,30多岁的年轻人甚至不能完 成一项3分钟的测试,最短的只能完成1分钟。《韩国经济》发表《疲惫的中国,加班现象蔓延,每年60万过劳死》一文说,中国人均劳动时间已超过日本和韩 国;瑞士《新苏黎世报》对中国人的勤奋提出了质疑:他们的“勤奋和求知欲将继续令人不安”。
早在2003年,中国疾病经济负担达到了1.2万亿元,增长速度高于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速度——在中国,心脑血管类疾病平均每12秒就有1人死 亡,每24秒就有一人因癌症而死亡,糖尿病患者已达2260万,哮喘病患者约2500万……在苏珊·桑塔格《作为隐喻的疾病》一书中,肺痨是无产者和小布 尔乔亚的专利,在大革命爆发的年代,它拥有牛虻式的正义性;而在人人都知道预防胜于治疗的现在,心血管病、糖尿病、忧郁症还是成为了中国中产和小资的流行 病。
中年知识分子同时遭遇社会转型和身体转型,“成为了累倒的一代”;有找工作的男女大学生整容成“陆毅脸”、“赵薇脸”。身体投资和营销对每个人 来说都势在必行——投资不能让你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分子,却能让你不成为过劳模;营销则让你轻松能通过求职的强制体检,不受身体歧视,增加个人魅力。
在拿出资金进行身体投资和营销之前,中国人给出的首付款却是自己的健康。事实上,中关村的年轻人不少怀里揣着健身房的年卡,但这些人和英国《金 融时报》专栏作家提姆眼中的“办健身卡就是为了不去健身”的样本珍妮特如出一辙:“亲爱的经济学家:我决心加强锻炼,为此我办了张健身卡。惭愧地讲,我几 乎就没去过健身俱乐部。”——竞争的激烈让人陷入持续加班与垃圾食品构成的生活泥潭,但就算这些体质不及格的北京IT菁英去健身房,也得经过1小时的堵 车、20分钟没有车位的焦虑和健身过程中短信与电话的轰炸。
健康教育学家洪昭光说过:“没有健康就不会有小康。”中国显然未进入健康的小康——2016年8月11日,不愿参加强制培训的华为员工小赵跳楼 身亡,这是拥有随时加班的“床垫文化”的成功企业华为继之前员工过劳死、自缢后的又一个悲剧;2016年8月23日,由于“画面血腥、格调低下”,广电总 局叫停广东电视台女性整容真人秀节目《美丽新约》,并明令禁止整容、变性节目——这些发生在2016年8月的事件足以带来启发:成功学成了菁英流行病的传 播途径,对身体的虚荣造就了身体营销的虚假繁荣。但问题是,对比50年代,这种浮夸的投资并未为中国人身体素质带来本质的提升,受害的身体需要的仍是一个 逃离恶性循环的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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