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节时,妻子买来一袋纸皮核桃,丢在看电视的小桌上。晚上,一家三口围坐其旁,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起核桃。我以手用力夹碎核桃,然后把碎裂的核桃仁丢进口中。但女儿手上无力,有些急。妻子干脆把整袋核桃拿进厨房,乒乒乓乓一阵子,就又端回小桌。女儿方便了,可我却怅然若失。我寻思:这核桃究竟应该怎么吃?名为纸皮,实际坚如铁皮,是要费些力气才能攻克的。心想用手挤压本身还是有乐趣的,不能太不费力就吃到嘴中。心中这样想着,就觉得这种感觉似乎可以写成一篇东西。
夜半醒来,意识忽然比白天还要清醒。寻思起妻子晚间的敲打,使用的是什么器具?——是用厨房中的菜刀(背儿)?还是别的东西?我记起橱柜中还有一柄紫檀木柄的小铜斧。这是我祖父留下的遗物,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小铜斧的形象:铜斧的两面刻有精细花纹,铜斧的底面已经斑驳。这肯定它当初是用过的,它究竟敲打过什么东西?难道是为了吃螃蟹时而设置的?因为旧时前门有一家专卖螃蟹的“正阳楼”,讲究之处就是发给吃客一套“分解”螃蟹的小工具,如小锤子、小镊子、小斧头之类,如果吃客真不会,它的员工甚至可以代劳,把一只蒸过的螃蟹外壳全然去掉,最后还给你原样摆在盘子里。当然,这套吃法与这些工具,解放后也就自然废弃,因为它与劳动人民的距离也未免太远了。但后来过了几十年,忽然又听说私下招待西哈努克时曾拿出了它,结果大受赞赏……我及时遏止了这条思路,这样肯定会想偏,我心中这样提醒自己。
思绪又回到核桃上来。昔日北京有一家南味老字号稻香村,它旧时的老板叫张森隆,他甚至还开了也叫“森隆”的饭店,买卖做得很大。但他处处用心,那心真比头发丝还要细。比如制作糕点经常要用到核桃,市场上就出现过很大批量的黑皮核桃。首先它个儿小,其次里边的核桃是黑皮,甚至再里头的仁都是黑的,这一来使它身价甚低,做点心的买卖人都看不上它,让它在批发市场上搁置了许久。但同样的情况却让张森隆动了心思,他先是狠狠压低了价格(至少压低三分之一),然后一次购进。别人奇怪,进这压手的次货干什么?可张老板心有定见——在晚间店铺上板之后,把厅堂收拾出来,几张大的台子摆好,员工与家属围坐其旁,一阵乒乒乓乓,大家就挑灯夜战了。先把核桃全然砸开,然后把最大的核桃仁单独出售;次大的把黑皮去净,油炸之后出售;大的碎渣做进糕点与元宵,小的碎渣则做成核桃酥……这至少说明了一点:要想物尽其用,关键在于一个“做”字。张森隆让员工与自己的家人同台劳动,再同样挣一份加工费,员工就不敢有意见了。制作时事先要求尽量求“整”,不要把核桃搞得“粉身碎骨”。即使真那样了,他张老板第一是扣你的加工费,第二是还有对付“碎”的办法,如上文说过的“做”成核桃酥。
我又想到纸皮核桃上来。它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是核桃中单独的一个物种?还是后天由人工加工而成?叫它纸皮核桃,目的是提起人们吃的兴趣与勇气。尽量不用工具,就用您的两只手的挤压,让它破碎在手里,然后细心而又好玩地“拣”着吃。我想如果是这样,那么人们设置它的本意也就达到了,也就无须再借助小工具去完成它的破碎。这样至少还有一点好处,让人们懂得“吃”也还是需要一点力气(乃至辛苦)的。这肯定比张嘴并放心把核桃酥等“方便食品”吞进肚子要好得多。(徐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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