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没事儿,而且兴致很好,我和老伴又闲聊起来。我们常这么闲聊着寻找我们过去的影子,享受一段温馨的时光。
然而今天,望着老伴那张爬上了皱纹的脸,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记忆的闸门打开了,我向上回溯着,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
我说:“我初中时有个同桌……”她问:“男生女生?”我笑了,回答:“这还用问,肯定是女生。”“我就知道!要是男生你早忘没影了!”于是我就给她讲起了这个同桌的故事——
那是在初二上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我怀着新学期的喜悦,迎着一片朝霞,早早来到学校。因为时间早,教学楼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干净的窗子,光滑的地板,都给人无比清新的感觉。我大胆地哼着歌儿,向我们班的教室走去。可是,当我踏进门槛的时候,却怔住了。原来,出乎我的意料,教室里早已有人。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同学,恰恰坐在我的同桌的位置上。也许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抬起头,眼睛转向了门口。她这一抬头,不由的又让我吃了一惊:哪儿来的这么一个漂亮小姑娘!那眼睛比刚擦的窗子还要明亮,那脸蛋比初升的朝霞还要红艳。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身又跑出了教室。
也许是老师开学前已经安排好了的,这女孩儿真的成了我的新同桌。上课的铃声响了,我不得不坐到位子上。我感到身旁好象有一种压力,把我的上身压得直向外倾斜。偷眼看看新同桌摆在桌上的课本:书皮包得整整齐齐,靠下面正中,写着三个娟秀的钢笔字:“赵东霞”。
接下来几天,我的同桌只是默默地听讲,默默地写作业;上课不举手发言,下课也不和同学们说笑,但眉眼中却放着异彩。我偷偷向班长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刚从外地转学来的。“别看她外表挺精神的,没准儿是个绣花枕头。”我向来不服气女同学,这回也这么想。
我开始仔细观察她。结果我发现我错了,她学习极认真。有一次,自习课快上完了,我的作业还一点儿没做呢。那么多作业第二天一早都得交,我有点儿着急了,就想找点儿捷径。我发现我的同桌早做完了,就小声央求道:“能不能把你的几何作业借我……”她不答话,只把作业本悄悄递过来。我迫不急待地打开看起来。这一看可非同小可,这哪里是作业,简直是艺术!整齐的字体,准确的图形,严密的解题步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绝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作业本。我一边暗暗赞叹,一边赶紧抄写。等到将作业本送还的时候,我对这位新同桌仅存的一点儿怀疑和藐视都烟消云散了。
不久,在一次野游活动中,我又一次认识了她。那次野游的地点是郊外玉泉山。久住城市的一群少年,一下子来到蓝天碧野的大自然中,别提多高兴了。我的同桌也不例外。你看她,脚登白胶鞋,腰挎行军壶,一条红裙子在青山绿水之间,就象天边的一朵红云。
野游主要的活动项目爬山开始了。随着老师的一声哨响,全班同学一齐向北山冲去。男同学们就象脱缰的野马,一眨眼都跑到了前面。我奋力爬上一块大石头,实在没劲了,停下来擦擦汗,喘口气。不料一回头,发现我的同桌正紧跟在我后面。她不等我帮忙,象红蝴蝶似的,一飞身,也上了大石头。我们相视而笑,然后又挥舞起手帕,给后面的同学加油。忽然,我看见,好几个女同学就象碰上地雷似的一下子从山道上散开,接着是一阵尖叫:“蛇!有蛇!”事先听说过的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一时楞在那里,直到看见赵东霞跳下大石,拣起一根粗树枝向回跑,才回过神来,跟着往下跑。可是我的动作太慢了,当我赶到的时候,只见一条二尺多长的灰蛇已经被赵东霞用粗树枝死死地压在脚下。那蛇身仍在扭曲蟠旋着,样子狰狞可怕,而双手紧紧握着树枝,屹立在旁边的我的同桌,却象一尊希腊雕塑,在一片静穆之中显示出庄严的美丽。
在大伙一阵乱石的轰击下,那蛇终于停止了扭动。而蛇的灭亡则宣布了我们斩蛇女英雄的诞生。我为有这么一个同桌而骄傲。
正是从那以后,教室里才开始响起了赵东霞的歌声。说到唱歌,那也是她的强项。她家远,中午在学校吃完饭就跟几个同学一块儿唱。我是回家吃饭的,但回来早了也常能欣赏到她甜美的歌喉。用现在流行的词来说,她又成了我心中崇拜的“歌星”。
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事。那年冬天,我的母亲突然去世了,这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次沉重打击。当我臂带黑纱重新来到教室的时候,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就是我同桌的安慰的目光。
那天中午我没有回家——母亲没了,不用回家吃饭了。早晨出来时我只在书包里塞了半个窝头。我不想当着同学们的面这样啃窝头,于是我就出去玩球,直到快上课才回来。我又渴、又饿、又累,颓然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听见往日同桌的歌声,却见一杯水慢慢推到我的面前,还有一只温柔的小手悄悄地指向我的书桌里面。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去,原来书桌里多了个纸包。纸包打开了,是两个包子,又白又软,仿佛还冒着热气。顿时,眼泪又充满了我的眼眶。我的好同桌!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毕业关头。升学考试我们互相鼓励,到校发榜我们互相祝贺。天随人愿,我们都考入了理想的学校。可惜的是,两年的同桌也只好就此一别。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由于少年的衿持,连信也没有通过一封。接着是文革,以后的事情更是不得而知了……
——“老天拔地的,这些事儿可记得这么清楚,看你说得吐沫星子都冒出来了!”老伴的一阵嘲笑终于把我从深沉的回忆中唤醒。我点燃一枝香烟。烟雾在黑暗之中缭绕,就象我的思绪。“别抽啦!睡觉!”老伴一把将我嘴上的香烟掐下来,随即按灭在烟灰缸里。好凶!
时间还早,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窗外传来了卡拉—OK歌声,那哪是唱歌?纯粹是噪音。“多余跟她说这些!”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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