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阿诺德在评价爱默生时说:“他是那些栖居在精神世界中的人们的良师益友。”阿诺德的这句名言,也许是对爱默生所创立的那种勇气非凡但却不成体系的哲学的最佳概括,它揭示出爱默生哲学中所独有的略显模糊,但却充满力量、启人心智的特点。
爱默生出生于新英格兰的一个牧师世家,然而即使是面对当时一些最为自由的传道方式,他也深感束缚,无法忍受。于是爱默生平静但却毅然地走下布道坛,在确保自己的兴趣志向和表达方式不随波逐流的同时,他充当起那个时代最伟大的世俗传教士。从大学期间的文章“关于伦理哲学的当下状况”开始,爱默生就始终如一地专注于对人的品行的探究。无论他所关注的对象是一位古代诗人、一个科学事实,还是晨报中的一则新闻事件,爱默生都以其令人目眩神迷的写作风格,阐释出其背后的教育意义,并以此作为对更高贵、更自由的生活的宣教。
从历史的角度看,爱默生是自己先辈所敬奉的加尔文主义的最大的反对者之一。加尔文主义的严格信条强调人的罪恶,否定人性自然、自主地走向完美的可能性,要求人们通过永无休止,心力交瘁的种种努力来赚取天国的非分之报,为上帝所拣选。而爱默生的观点在一开始就和加尔文主义分道扬镳,他认为,一个人只要能够获得自我的完美本性,他就可以成为近乎于上帝的完人。 爱默生反对加尔文主义所谓的一个人越是摆脱自我,就越接近完美的观点(因此一个人必须仰仗上帝的慈悲才能趋于完美),他认为如果一个人越是趋于完美,那么他就越是接近自我。有些人在被庄严的音乐和感人的演讲所深深打动时,会感叹道“这几乎使我超越于自我之上”,而在爱默生看来,那些音乐和演讲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其实是使我们超越于“自我之中”。
爱默生反复提到的一个最基本的观点就是,“如同地球安枕于大气层柔软的臂弯,人类以同样的方式栖居在伟大的自然之中”,自然中的“所有个体都是普世之灵的组成部分,都在其中合而为一”,“这种普世之灵源源不断渗入我们的头脑和四肢,形成我们的智慧、道德、力量和美。”这是一种动力——一种趋使我们追求与生俱来、上天注定的自我完美的动力——爱默生对此坚信不疑,他要求我们遵循自我的本性和并接受一切可以启发这种本性的外界影响。
爱默生说,自然界“总是吸引着我们身体里最美好的部分”,它环绕在我们周遭,通过呈现种种朴素简单的表象,引导我们去感知那些深邃、广袤的自然之理。“除非已经穷尽了自然界中最遥远深邃的领域,否则人类不会停下脚步,稍作停留。”人们正是凭借此种意志,用自己的头脑去探索世界。无论他是一位伟大科学家,发现了一个颠覆性的物理法则,并通过赋予它某种创造性的能力,使其能够驾驭宇宙,还是一位诗人,将树木喻为“残缺的人”,“为它们扎根泥土,无法动弹而深深的忧伤”,他们都在此刻回归到自我本性之中,因为他们能够体会到物质的心灵受到外界影响时所表现出的能力或痛苦——无论这种物质有无生命。
爱默生以迅雷之势扫视时间和空间,将那些通常意义上毫无联系的名字和物体拼接组合,让历史来见证独立自主和服从本性的必要。
爱默生认为,对学生来说,保持独立自主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学生很容易被历史上的那些伟大的名字所震慑,对书本上的东西深信不疑,但如果我们能够坚持自我,那这样的事情就不应,也不会发生。爱默生说,如果我们发现自己确实无法相信历史,那么不管那些历史先驱的地位如何崇高,我们都必须与之划清界限。但是历史并没有经常让我们失望,在我们追求自我的完美之时,历史往往会助上一臂之力。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许多伟大的人物,而这些伟人越是感悟到自身与普世之灵的契合,那么就越是比我们更接近自我。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地回顾这些充满天赋的灵魂,让他们为我们代言,讲出那些我们心中有感,但却无法言表的思想。面对这些伟人在思想表达上所达到的难以逾越的高度,我们不应该感到自卑,更不应该为此而气馁,而是应该重新树立这样的观念:“自然是一切思想的作者,也是一切思想的读者”。在我们旅行或者以其他的方式接触与历史时,只有牢记“世界无足轻重,一切取决于人”,才能从历史中得到益处,增长见识。
社会对我们也有同样的帮助。相对于自然和历史而言,有一点更为一目了然,即在社会当中,我们可以碰到一些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并因此感到无比兴奋,以至于将这些知己“视作自然的杰作。”然而在另外一些场合,爱默生提醒我们不要“太过于合群”。在与同伴相互交往中,往往充满着大量的繁文缛节和随声附和,而我们必须摆脱人际交往上的此类束缚,避免在交往中一味模仿他人。我们应该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去重新激发我们对自身辉煌命运的召唤,而不是使它成为我们追求此一目标的障碍。
以上我们颇为系统地展现了一些为爱默生津津乐道的思想观念,无论他所写的散文涉及何种主题,这些思想观念都无一例外地贯穿其中。虽然爱默生在一定程度上与当时种种犹如过眼烟云般的思想潮流颇有相似之处,但是如果今天我们翻看他的文章,却会发现他的思想并没有受到他所处时代和地域的限制。如果将他文章的一些段落换作希腊语让人去阅读的,很可能会被人误以为是出自一位希腊人之手。爱默生认为傅立叶的思想“关注了所有的事实,可单单忽略了生命。”这一独到的眼光将他的哲学与“小溪农场运动”划清了界限,也使他的哲学没有迷失于那些到21世纪将无人问津的问题之中。这种对时代和地域的超越正是爱默生的散文所追求的境界,这些散文总是针对友谊、真理、信仰以及荣誉等具有永恒意义的对象进行发散性的思考。可以说,普世性是爱默生哲学强大生命力的来源之一。
爱默生哲学生命力的另一个来源,是他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简洁凝练的写作风格,以及视野开阔、出人意表的思想见解。他文章中的妙语警示语有如神赐,比比皆是,乃至于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期待偶尔能够看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陈词滥调。他那使人印象深刻的简练笔法和他令人惊叹的思想见解一样,每每使我们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喜欢用一句精炼的句子谈古论今,将一些通常并无联系的人物相提并论,不管他们是异教徒还是基督徒,是世间俗人还是历史圣贤,比如:“西庇阿、席德、菲利普·悉尼、华盛顿以及所有在言语行动上崇拜美的纯洁勇敢的心灵。”
尽管爱默生哲学拥有以上种种令人钦佩的特点,有些人可能还是觉得它过于模糊不清、杂乱无章——也许只要有一些明确的文件可以签署的话,这些人倒很乐意成为爱默生主义者。不过应该记住的是,爱默生希望培养的是独立的精神而不是虔诚的信徒,如果一个人曾经从一个太过明确、太过压抑的体系中挣脱出来,那他就很有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爱默生在这一点上走得如此之远,是和他所处的那个以热烈的思想探索而著称的时代有关,他的缺乏系统和不拘一格反映出他所坚信的一点,对一个哲学家而言,重要的不是通过明确的术语,巧妙的手法,以及精密的推理,创造出严谨、牢不可破的哲学系统以供他人接受,而是指引每一个人驾驭自己的心灵马车去追逐那颗在自己眼中最为明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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