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学校成立的组织,归第三司令部管。由于我平时在同学中的“威信”,很自然就被选作了所谓的“军长”。当时,我管辖了160多个队员。我们在大教室里,把课桌排成长龙,我经常坐在前头训话,安排刻钢板、蜡纸,印传单,开辩论会,三天两头地带头到通化市的转盘街搞游行。此时的成长环境与传统的道德渐行渐远了。
我在不正常的运动中发挥了我的组织、动员才能,少年的我自然没有意识到这种运动所蕴涵的深层次的东西,只感到空前的光荣,我能为毛主席做事情了,我要成为真正的英雄人物了。
父亲毕竟是过来人,他看出了这其中不正常的一面,为我的未来深深感到担忧。那时父亲已经退休了,他怕我这样下去会被毁掉,所以坚决让我跟着他学木匠。父亲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我离开那个环境,并把他一生积累的技术和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
父亲在当地是颇有名气的,退休之后,还有不少搞基建的来请他做监理。打小我就经常跟着他去工地,早就熟悉了那种忙碌的工地气氛,了解了一些做工匠的基础知识,对木工也很感兴趣。于是,我听从了父亲的劝告,跟着他学木工、学基建。学木工的时候父亲说:要学就好好学,要不就干脆不学,决不能应付了事。我说:爸,你放心吧!你儿子什么时候应付了事过?于是,父亲在整个传授过程中对我耳提面命,我对自己也格外要求严格,从使刨子、用斧子到制作模型、画图,我都认真地一一学会了。
就这样我当起了木匠,直到现在我的手艺都没有忘,比如说外件从制模到放大样、到画图,我都会。我从三级工开始做起,一直做到七级工。我记得很清楚,那时三级工一天能赚186元,四级工一天能赚221元,五级工一天能赚226元,六级工一天能赚362元,七级工一天能赚372元。这些钱我都赚过,最多的时候100元都赚过。
我从小就过的是穷日子,知道赚钱的不易,所以从不乱花钱。不管赚多少钱,包括一个月赚100多块钱的时候,我都一分不少地交给父亲。
在基建工地上,从开挖地基到砌砖抹灰,从打圈梁到高楼封顶,父亲深入浅出的指导再加上我的悟性也不错,不管什么活我只要一看二看,就能琢磨出门道,三看就完全会干了。
和父亲在一起干活的日子,活儿都是我干,老爷子就是在一边喝着茶水,指指点点,干出来的活竟也都是一流的。
有一次,跟着父亲到离通化几十里的乡下给人家做家具,当时还是“文化大革命”期间,那一家是个有历史问题的“黑五类”。我们要经过当地公社保卫组的批准,才能给他们家打家具。我们父子俩进村的时候,也受到保卫组的审查,确认我们不会跟他家搞“反革命串联”才允许进到他家。
到了他家,见到一位老人,拄着棍子,在他儿子的搀扶下,告诉我们要打什么样的家具。这个老人,一见面就让人觉得气度非凡,决不是什么普通的农民。
父亲和他坐在炕上唠嗑。原来这个老人是清朝建立后,留守东北看护龙兴祖坟的皇族后裔,当年在通化也是个名人。光绪末年,曾被官派到日本留学。辛亥革命爆发、清王朝覆灭后,就在通化教书。到了伪满时期,他当过一任税捐局长,因为和主管的日本人闹翻了,一气之下辞官回家。在国民党占领通化时,他又当了一个多月的副市长,虽然只是挂了个名,却给他后来带来了大灾难,他被认定为“重大历史反革命分子”,下放到农村改造,成了这个村的头号“黑五类”。
在我干活的时候,两个老人谈得越来越投机。到了晚上,父亲把我喊过去,那个老人把门窗关好,窗帘拉上,从炕席底下拿出一本线装书,这本书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周易》。
父亲对《周易》也有所了解,两个人算是遇到知音了,所以才能谈得那么投机。后来,父亲告诉我,这个老人是个高人,在日本留学时就学过马克思的《资本论》,对于辩证唯物主义有较深的理解。他研究《周易》是从日本回到通化,得到玉皇山一位老道士的真传,所以才把我招呼过去听他们的谈话。
他认为只有把《周易》研究透了的人才能知道,古人用《周易》占卜是探求政治与军事的相互关系,用以富国强兵。后来有人来拿《周易》算命、求财,那是瞎子们混饭吃用的。
这个传奇的老人成了我读《周易》的启蒙老师,正是听了他讲的“太极图”和“阴阳八卦”,我才对《周易》有了初始的了解。回到家里,我跟父亲也在一起探讨过,终因条件所限,加上年纪太小,没有太深的理解。直到改革开放后在书店里能买到《周易》时,我才开始系统地研读。
《周易》中讲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两句话,对我的启发很深。其实,这两句话就是做人的标准,但不是做普通人的标准,是做个正人君子的标准,要想做君子,就得自强,就得厚德。
从此,这两句话也成为我的人生信条。